阿洛邁著輕快的步子跳過去，站在無相長老不遠處的石臺上，抬眼打量著終年云霧繚繞的神像，又看了一眼像個老頭子一樣拄著拐杖的無相長老。

　　十七年過去了，無相長老依舊跟初見之時一樣，戴著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白色面具，永遠一身白衣，于云霧繚繞中，仿佛不問世事的仙人。

　　但阿洛知道，這無相長老裝的再怎么無心權勢，心里想的還是一統大荒。

　　一統大荒啊，多么令人熱血沸騰，向往憧憬的字眼。

　　若不是她有自知之明，怕是也跟三百年前那位一統大荒的大巫一樣，向族中許下“江山社稷，能者居之”的承諾，提劍上戰場了。

　　可自己這小身板，怕是扛不住兩劍，還是算了。

　　這時候，無相長老從祀臺的蒲團上起身，拂了拂輕飄飄的白袍，抬手用拐杖指著神像，問立在他身后的白衣少女，“阿洛，你可理解大巫為中州做的事？”

　　“理解……不，我當然不理解，長老。”阿洛說。

　　長風禁地周圍的群山，都被法陣形成的云霧掩蓋起來，非長老有令，是不得入內的。

　　當然，身為十巫少巫的她，也不得下山，自然也不知道禁地之外是什么樣子。

　　更不知道世外因為那位大巫驚世駭俗的法令，產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尤其是，他收留了靈族，編入十巫部落這件事。

　　“他是這世間最偉大的帝王。”無相長老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懷念，“想當年，吾身為中州第一謀士，算天算地算人心，什么樣的王侯找不到，但不后悔選了他，他一統大荒更改法令的氣勢，真是令人佩服。”

　　無相長老突然看向她，阿洛緊張的問，“長老……？”

　　“你是三百年來，吾教的最沒有學算天機天賦的徒弟，卻偏偏喚醒了沉睡的曦豐……”無相長老挑剔的打量著她。

　　長的算漂亮，卻不能像大巫一樣，以男子之身，一劍一舞傾人城。

　　至于氣質，更不是能與從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的大巫相比的。

　　只有那雙靈動的雙眸，有一絲他的影子。

　　阿洛小心翼翼的開口，“……長老，您莫非覺得我是大巫的轉世不成？”

　　無相長老冷眼道，“生靈沒有轉生，吾也沒有將你當做他的替身，這世間無人能作為他的替身。”

　　聽到無相長老一副有替身都是在玷污大巫的語氣，阿洛心說不愧是大巫，縱使故去了三百年，也仍舊影響著后世。

　　這位大巫，簡直就是穿越者的典范。

　　像什么玻璃、火藥、肥皂、以及造紙術、織布機、印刷術等等現世與異界能共存的東西，他都給造了出來。

　　不僅如此，他還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造了一座名為琥珀的云中城，就飄在中州的云里，如今已經屬于靈族。

　　阿洛不止一次的想，這位穿越者前輩身上是不是帶著xx兌換系統，否則光靠這個世界的物質，怎么可能造的出云中城呢？

　　“只不過……”在她思索時，無相長老話鋒突然一轉，“像他那樣強勢的帝王，最后也敗給了情之一字。”

　　說到大巫的風流情史，那簡直是能說上好長時間，但大巫最愛的女人，只有一個。

　　雖然史書上記載的并不多，但阿洛知道他說的是誰，一位能讓大巫許下永遠庇佑靈族的誓言的女人，無論如何，都會在史書上留下她的名字。

　　——天姬·琥珀。

　　據說，大巫于大澤之畔初見騎白鹿立于水上的琥珀時，便驚為天人，立志此生非她不娶。

　　但彼時的他們，一為天姬，一為凡人，相隔的豈止是身份，還有壽命。

　　對琥珀來說，凡人短短百年不過是過眼云煙，她睡一覺便是數十年，又怎么可能與他有結果。

　　后來，一統中州的大巫甚至愿意以云中城為聘，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也沒有得到琥珀的心。

　　再后來，靈族因為能續命的傳說被人類抓捕、殘害，身為萬木靈女的琥珀分身乏術，不得已求到了大巫那里。

　　大巫為了得到朝思暮想的美人，愿意為她謀取天下，許下了庇佑靈族的承諾，將云中城送給了靈族管理。

　　并讓十巫部落許下了所有自萬物中誕生的靈族，都能受到中州庇佑的誓言。

　　然而，就在大巫一統天下后，還沒與琥珀相親相愛多久，天道就震怒了。

　　天道心想我召喚你來此地是讓你廣開后宮，壓制那些能突破位面壁的美人，不是讓你拐走他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

　　與其讓她被豬拱了，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于是，一萬道赤色閃電貫穿了萬木之林，使那里百年內寸草不生。

　　琥珀是自萬木中誕生的靈女，萬木之林一毀，她自然也就消失了，連衣角都沒留下。

　　而大巫終究只是凡人，無法與天道抗衡，所以縱情聲色，廣開后宮，活的醉生夢死，絲毫不管中州之外是何模樣。

　　阿洛想，這位穿越者前輩委實悲劇，好不容易一統中州，卻被天道用美人計逼著一統大荒。

　　好不容易一統了大荒吧，天道又翻臉不認人，把他的摯愛之人說奪走就奪走了，一副拔X無情的樣子。

　　至于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伐天之戰，那根本就不可能。

　　大巫再強，壽命也不過百歲而已，怎么與天爭？

　　在大巫故去后，云中城本來也會墜落，但天道的化身找到了萬木之林里沒被摧毀的一根小樹苗，將它移植到了云中城，使之永遠漂浮在云中。

　　見無相長老提起這一茬，阿洛趕緊表態，“長老，你放心，我不會敗給情之一字。”

　　無相長老呵了一聲，“你若是愿意為了美人去謀取天下，那吾也不是不可以幫你去尋得百花圖上的美人，只不過，你是那種人嗎？”

　　阿洛沉默了，心想我很想說我想變成那種人，但這不符合我于禁地長大、不知世事的人設！

　　所以，她問，“長老，您找我來，究竟是做什么？”

　　明天就是最后一次考核了，聽說每個人的考核任務都不同，她有些期待自己的任務了。

　　“本來想告訴你明天去哪里考核，但是現在吾改主意了。”無相長老從懷里摸出一團紅線，丟給她道，“阿洛，你的最后一次考核，就是去長留，那里有一個剛誕生的靈族，不管是善是惡，你都得把它帶回來。”

　　阿洛趕忙接住紅線，紅線上還有無相長老的一絲冷香，她在心里嘖了一聲真香，就把紅線塞進了腰上掛著的火鳳玉佩里。

　　無相長老說，“這是牽絲線，當你遇到目標的時候，它就會自動把你倆連在一起。”

　　聽到這個功能，阿洛嘴角一抽，蹙起眉頭說，“長老，我怎么感覺用這團紅線找人的方法不對呢？”

　　千里姻緣一線牽啊。

　　“你想得美！”無相長老怎么會不知道她的意思，嫌棄的說，“適合你的法器就只有牽絲線，等你練成了天眼心決，就用不上它了，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判斷。”

　　“明白了，長老。”阿洛點頭答應，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長老，我的身份憑證上只有一個單字洛，我擔心我會被當做庶族，給您丟面子……”

　　在中州之外，所有無姓之人，都會被當做庶族，她身處禁地，卻也并非真的不了解世外之事。

　　無相長老擺了擺手，說，“這是你的試煉，你自己解決，如果你真的不能解決，就出示少巫令，但吾不希望你用上它，因為這個任務，只是十訓門的考核。”

　　阿洛頷首，心里一動，“明白了，長老，可我初次下山，你就不擔心我會犯錯嗎？”

　　無相長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吾信你。”

　　他頓了一下，突然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用極低的聲音說，“你還年輕，在成為十巫之前，犯一些錯，也沒有問題。”

　　阿洛明白這句話代表的意義，她嘴角漾起笑容，“好，我明白了，長老，那我這就下山去咯。”

　　無相長老眉頭一皺，“等等，你就這么下山？”

　　“那我還要準備什么？”

　　“……看你身后。”

　　“啊？”阿洛轉身一看，嚇了一跳，心想他是什么時候來的？

　　一橋之隔，幽深竹林的觀景亭里，站著一襲白衣的少年。

　　那是一個與無相長老戴著同款面具的少年，身姿纖細，弱不禁風。

　　正是已經通過十訓門，已經冠以長風姓氏的長風歲離，如今他的頭發也被染成了黑色。

　　見他們之間無言的沉默，無相長老揶揄的問，“阿洛，不去向他告別嗎？”

　　阿洛白了他一眼，“不去，我不認識他。”

　　自從瀧西離開后，每次看到歲離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阿洛都有種想揍人的沖動。

　　而歲離也知道她不待見他，便戴上了無相長老給他的面具。

　　這一戴就是七年，她都已經忘了他原本是什么樣子。

　　無相長老聽到她的說法，舉起拐杖輕輕的敲了一下她的頭，似是寵溺似是警告，“你可就造作吧，如果沒有瀧西，就你這態度，他早就弄死你了。”

　　阿洛嘴角一抽，聽聽，這是能在人前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