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朵三葉草里面,會出現一朵基因突變形成的四葉草,那朵四葉草,就是十萬朵三葉草里面的異類,被簇擁在綠色地毯般的十萬同類中,同樣沐浴著陽光雨露,同樣汲取土壤中的營養。
人們將四葉草視為幸運的象征,卻對他們之中的異類百般唾棄。也許那朵四葉草會慶幸,它得到了人們的寵愛。
那我呢。
我又算什么。
我是舞臺上的小丑,獨自在熒幕前面對著臺下觀眾的議論紛紛。人們笑小丑的愚蠢與笨拙,一副副冷漠的面孔背后都藏著一個丑惡的魔鬼,用無形的言語將人一步步逼向虛妄縹緲的絕境。
小丑給人們帶來歡笑,卻給予不了自己一分一毫的快樂。摘下微笑面具后的是一個絕望的面龐,灰暗得仿佛那副滑稽軀殼并不應該是小丑原本的模樣。
不那么真率的人會討厭照鏡子,有的人能透過鏡子看到本真,有的人則甘愿看到假象。鏡子折射出的不僅僅是樣貌,更是人性。
我習慣于把鏡子里的我稱為“她”。
我常常喜歡凝望鏡子里的她的眼睛發呆,凝望那雙眼睛里浩瀚的星空銀河,一瞬間覺得她美極了。
什么該死的臭屁樣。
可是上了初中之后,我居然對鏡子里的她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鏡中世界里的她仿佛是一道溫柔的光,照亮我黑暗的生活,愛得就連發梢的碎發都覺得是一種救贖。
怎么會這樣!這不是我應該想的!
直到后來,在機緣巧合下我聽到了一首叫做Mirror的歌,我才明白,原來有“戀己”這種比同性戀更加可怕的概念。
戀己者的一生,只會愛上鏡子里的自己。
或早或晚,都是要發現的事情。
身邊的人沒有發現異樣,只當我是很正常地生活。而我卻在心中與他們更加疏離,與他們的距離感猶如一根扎頭發的橡皮筋繃緊,拉到最大,仿佛隨時崩斷。
我從來就孤僻。
也許是因為父親的去世。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為了救下人質,自己卻被歹徒刺中胸口。就在送往醫院的過程中因為失血過多死了。
多少次在夢里,我又回到過去,再次看到我那親愛的父親,再次吃到他親手做的飯菜,再次撫摸那印著“紀風”兩個愈發生疏的字的警察證。
醒來眼角已有淚珠,窗外的車水馬龍依然在喧囂呼嘯,恍惚間卻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空虛得如同垃圾堆角落被遺棄的洋娃娃一般再無人惦記。
有時候我走在繁華的大街上,卻仿佛像走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凜冽的風呼呼拂過耳邊,一瞬間倒也真想在這連回音都沒有的山谷上一躍而下。
身處人潮中,更能感到無盡的孤獨和寒冷,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將我從不屬于我的熱鬧之中生生抽離,扯回到那個只有我和自己的鏡中世界去。
也許我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來到人間的一切都只是造物主安排的一場小小的鬧劇,主演是我,觀眾也只有我,我獨自上演著我的痛苦,形形色色的過路人從來不曾過問。
如果那朵隱于熙攘眾生之中的四葉草被陸地上龐大的兩腳獸發現,會怎樣?它會得到人類的寵幸嗎?對它而言,答案是否定的。自私的人類會將它從土壤母親中拔根而起,放在手心里觀賞,拍照,發到那對于一朵四葉草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朋友圈里,很快就被流言蜚語淹沒,照片里的另一個自己代替了它活在虛擬的網絡之中,而它本身,則是轉眼就落入無盡的深淵之中,再無人記得。
所有人都不可能接受“紀默喜歡她自己”這樣的設定,即使它是毋容置疑的事實。就像曾經公認的三好丈夫突然被曝光與哪個女人有婚外情,這樣改頭換面的紀默,老師不會喜歡,同學更不會接納。
有時候窗外的梨花開了,一片花瓣乘著風飄進房間,我望著鏡子里的她,周圍是一片的寧靜,只偶爾拌下幾聲蟲叫,而我卻聽得真切,與花瓣一同飄進來的往事里,是那帶著一點春天潮濕氣息的時間在平穩流淌。
平凡對于你們來說也許不是一件好事,可對我來說是光。
這樣的話,惡心死了。
我珍惜現在平靜的生活。即使有時出了一些小插曲,我都盡量去接受,享受生活的美好。
時光和鏡子給我帶來真相,讓我遇見鏡子里的另一個自己,令我看清身處的世界。梨花開得純潔而優雅,一定不能錯過。如果錯過了呢,那就等來年。
然而這一點點興許只是對于我來說的小小的幸福,老天也不愿意讓我好好享受。
平靜的海面上掀起了大浪,閃電和黑云籠罩著這片大海。我的一切,都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份平靜,很快就要被打破。
黑暗的始端,在高三上學期的一個上午,離高考僅僅只有十個月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