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當易流云起床的時候,杜惠蓮早已在院中忙活。
光聽聲音就知道,那是娘親準備晾曬谷物了。
眼下正是秋收農忙季節,收獲的谷物要將水分晾曬干才能入倉儲存,否則會發霉腐爛。
他記得小時候,家里用篾片編了一個很大的竹席,專門用來晾曬谷物。
每次杜惠蓮剛在院里將竹席鋪開,自己就屁顛屁顛跑到竹席上打滾兒,不亦樂乎,娘親趕都趕不走,最后自然少不了挨揍。
現在想來他都覺得自己小時候是挺欠揍的。
易流云推開房門,清晨溫暖的陽光頓時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谷物散發的氣味。
看著院里鋪開的竹席,這個竹席不是以前那個。一般情況下一張新編的竹席只能用四五年,因為編制竹席的篾片四五年的時間就會變得很脆,極其容易折斷。
更加上自己一個勁兒的折騰,想必早已破舊不堪。
不一會兒,易流云就見杜惠蓮從倉里拖出一大麻袋谷物。
只見杜惠蓮額頭上大汗淋漓,頭發上有一些谷物揚起的灰塵。
這一麻袋谷物少說也有百十來斤,杜惠蓮本就是女子,力氣不大,再加之常年心事忡忡,身體更加孱弱。
因此這一大麻袋谷物她根本無法提起來,只能拖著一步一步慢慢挪動。
“阿娘,我來幫你!”
易流云跑過去,想要替杜惠蓮接下這麻袋,不料杜惠蓮趕緊搖頭。
“這一麻袋玉米的有百來斤,你這小身板如何搬得動?”
易流云不由分說一把搶過杜惠蓮拖著的麻袋,將那比自己身形還大許多的麻袋一下子扛在肩上,看得杜惠蓮一陣心驚,忙不迭提醒道:
“小心,別閃著腰。”
易流云神色輕松,大咧咧笑著回道:
“阿娘你別看我年紀小,力氣可大著呢。”
御氣境修為,別說百來斤,就算再多個幾百斤也沒不會吃力。
易流云將那麻袋扛到竹席旁邊,解開麻袋封口的布條,將其倒在竹席上,然后又拿來竹耙將其均勻耙開。
杜惠蓮見易流云如此嫻熟,看樣子在家里也經常幫父母做這些活計,不覺開始羨慕起那對夫婦來。
你們真幸運,有一個和咱云兒一樣乖巧的兒子。
比起晾曬谷物,收割莊稼才是件真正的累活兒。像這樣一麻袋一般谷物從山上弄回家里,來回得走十多里路,加上收割的時間,幾乎要整整一天的功夫。
以前都是夫妻兩人一起上山的,但如今易浩知道杜惠蓮身體不好,不讓她跟著去山上吃這份苦。
“對了,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易流云一愣。
糟糕,沒想到這個,既然不能讓爹娘知道自己就是易流云,總得重新想個名字才行。
他凝神片刻,說道:
“阿娘,我叫杜懷寶!”
沒辦法了,將就懷寶的名字用一下。
“那阿娘以后就叫你懷寶了。”
“阿娘就叫懷寶吧!我本來也不像什么小公子。”
杜惠蓮可不這么想,他覺得易流云似乎天生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親切,怎么看怎么順眼,這樣的人可比連云鎮那些大戶家所謂的公子更稱得上公子。
杜惠蓮突然說道:
“對了懷寶,你要不明天陪阿娘去鎮上一趟吧!我想去鎮里買些東西。”
“再過幾天就是云兒十三歲的生日了,這幾年阿娘做的長壽面他也沒能吃上,最后還是阿娘自己吃的。”
她說到這里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開始黯然傷神,眼里又開始出現淚星。
易流云心中五味雜陳。
怎么這些年自己生日的那天一直都有一碗長壽面等著自己來吃的嗎?
他記得小時候恨不得天天過生日,因為小家伙嘴饞得緊,而且最喜歡吃娘親做的長壽面,每次連湯都不剩,還意猶未盡。
易流云側過頭去,悄悄抹了抹眼角。
“好啊阿娘,這次這碗長壽面,我替他吃了。”
杜惠蓮頓時喜笑顏開,因為她心中也是這樣想著的。
傍晚,易浩從外邊回來,挑著兩袋玉米棒子,倒在院落中。
新鮮的玉米棒子要把皮剝掉,然后幾個綁在一起晾在架子上,等些日子將玉米粒晾干后才好剝下玉米粒。
如果這時就剝掉玉米粒的話,那是一件費時又費力的事情。
于是易流云便坐下來陪著杜惠蓮開始剝玉米皮。
農村的生活既簡單又充滿樂趣,似乎每天都過著同樣的日子,但又樂在其中,并不會覺得單調。
“咱們家云兒小時候很喜歡啃玉米棒子,像這樣的他能一次吃上好幾個。”
杜惠蓮拿著一個玉米棒子,朝易流云笑到,此時她笑得卻是很柔和。
易流云專心聆聽。
他當然記得,那會兒自己天天纏著易浩上山給自己掰玉米棒子,有時候害得爹爹易浩淋一身的雨。
“云兒……”杜惠蓮看著陷入回憶的易流云,竟是一下子沒忍住,輕聲朝易流云喚道。
著實是剛才易流云的神態與當年的小屁孩發呆時如出一轍,杜惠蓮情到深處自然而發。
易流云猛然回神,卻發現杜惠蓮顫抖而粗糙的手已抵近自己的臉邊。
他并沒有去抵觸。
八年了,他一直想很懷念這只手的溫度。
但杜惠蓮在易流云回神的同時也清醒了過來。
她立即縮回手,歉意萬分。
“對不起啊懷寶,阿娘剛才差點把你當作云兒了。”
易流云心中有一些失落,更多的卻是心酸。
娘,是云兒對不起你才對!
……
第二天杜惠蓮早早叫醒易流云,隨后一起去了連云鎮。
杜惠蓮到鎮上后,她一開始并沒有記著去買任何東西,而是直奔一座大宅子。
在大宅子門前站著,兀自失神了好些時間,期間她對易流云說道:
“懷寶,這就是當年我與你阿叔丟下云兒的地方。”
“那會兒清河村受了天災,莊稼沒有收成,餓死了好些人。我們家也是經常吃不飽,于是就把云兒丟在這里。原本以為這是個大戶人家,要是收留了云兒,那云兒也不至于會受苦。”
“只是沒想到云兒最后并沒有被這家人收留,而是離開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易流云站在一旁,沉默不語,他拉了拉杜惠蓮的手,發現杜惠蓮的手卻有些冰冷,于是再伸出一只手,用雙手將那只冰冷的手握住。
這副景象,與八年前的那一天,易流云雙一步不離地跟在杜惠蓮身后,雙手拉下她手臂時一模一樣。
之后杜惠蓮帶易流云去了他大哥易峰家。
易峰性格木訥,也可以說是忠厚,去年在連云鎮給一位姑娘瞧上了眼,之后不久便成了家,他也搬到了鎮里,兩人開了一間小小的面館。
或許是年齡增長,亦或是身處的環境原因,如今的易峰不再是當年那個三天不說兩句話的人。
“懷寶,這是云兒他大哥,你也稱大哥就好。”
杜惠蓮笑著對易流云說到。
易流云點頭,向大哥易峰打招呼。
“大哥你好!”
雖然是親兄弟,可是他對這個大哥的的確沒什么特別的印象,一來是自己離開時年齡確實太小,二來是易峰那時候實在太內向,在家里真的沒什么存在感。
反而是二姐易英讓易流云有些印象。
易峰朝易流云點頭致意,他知道娘親杜惠蓮心中一直因為三弟易流云的事情懊惱自責。所以看到易流云時,他心中了然。
想必是娘親將這名叫杜懷寶的孩子當成了三弟。
杜惠蓮與易峰只是寒暄了幾句,就帶著易流云離開了,并未多作停留。
當二人離開時易峰還在鋪子里取了一袋面粉送給杜惠蓮,杜惠蓮也沒有推辭。
如今三個孩子全都不在家,也只有與易峰時不時還能見上幾面。
女兒易英嫁得比較遠,平時不容易見上一面,至于最小的易流云,連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杜惠蓮買了些肉和蔬菜,然后再去一家店鋪給易流云買了一件合身的衣服。
八年前那一天,杜惠蓮也在這家店鋪給自己買了一件衣服。
易流云經過一家專賣文房四寶的店鋪時買了些紙筆帶在身上。
杜惠蓮不解,心想原來這懷寶還是個文人嗎?
太陽快要落山時,兩人才回到清河村。
之后的幾天,易流云提議白天與易浩一起上山幫忙,老兩口肯定不同意,不過易流云一口堅持,最后看兩口無奈答應下來。
易流云雖然力氣很大,不過在兩老面前不敢表露得太過驚世駭俗。
所以他每次都保持與易浩差不多就行。
鄉下干農活,一但使用了修行,反而沒了那種感覺。
腳踏實地,一步一腳跟仿佛才更加有味道。
這其實與修行是一個道理。
有了易流云的幫忙,易浩也輕松了好多,畢竟山上莊稼離家不近,每次只靠他一個人來來回回挑的話,一天也挑不了幾趟。
現在有易流云的加入,速度快了一倍。
易浩心中很是震驚,他原本以為易流云只是覺得好玩,真做起來可能一趟都堅持不下來。
可最后他發現易流云不僅每次都能跟得上自己的節奏,好像還臉不紅氣不喘。
難道這孩子以前在家經常干這樣的重活?否則怎會有如此耐心和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