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的地點是一個綜合型寫字樓裙樓里的日料店，非工作日的客流量并不大，餐廳公共區域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幾位顧客，蘇離被引到最側邊的包廂，拉開門進去的時候馮明釋并沒有抬頭，他穿著寬松的連帽衫，低著頭認真摁著手機，帽子幾乎遮住整張臉，頭頂的燈光打下來，帽子的陰影落在他臉上，更讓人看不清五官。
蘇離脫了鞋走近兩步，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扭頭跟服務員說：“沒上的菜品幫忙退一下單，一會你不用進來了，服務費我們照付。”
服務員點點頭，她闔上門時不忘多瞥一眼男生的身影，作為一家在娛樂公司旁邊營業了一年的餐廳，對客人各類突如其來的要求已經見怪不怪了。
馮明釋見門關上，這才把帽子放下來，頭發也被壓亂了，他隨意往后抓了兩把，感激地笑：“抱歉抱歉，請坐。”
榻榻米的座位都在地上，蘇離大方地打了招呼，走到他對側，一眼看見他旁邊的座位上放了一只口罩，她跪坐下來后，才將腿伸進下沉式的座位下。
馮明釋把碟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說：“這家的魚生都很新鮮，你先嘗嘗。”
蘇離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半，她一心想著不要耽誤節目時間，先問道：“幾點開始錄制？”
“五點。”馮明釋道：“就是這邊地方臺的訪談。”
蘇離點頭表示回應，沒什么胃口，只夾了一塊刺身放在碟子里，心里合計著，化妝、簡單彩排再對一對臺本，時間還是挺緊湊的。
“今天比較匆忙，沒來得及提前安排，東環有一家日料，據說食材頂級，有機會再帶你去嘗嘗。”藝人對身材管理都很嚴格，馮明釋點的菜品基本都只有食物本身的油脂，饒是如此，他也吃得不多。
蘇離倒吸了一口氣，放下筷子，說：“馮先生，如果你是想要謝我借衣服給你，已經夠了，是你的經紀人找到了許經紀，我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舉手之勞都算不上。”
馮明釋正垂眼夾碟子里的貝類刺身，睫毛的陰影打在他眼下，忽扇忽扇的，他也放下筷子，雙手交疊撐在桌側，收起散漫的表情，道：“我生活在一個利益至上的環境里，整個利益鏈，都只想著怎么利益最大化地利用我。當然，你也可以說我用自由換來了金錢和名利，可我也是個人啊。”
蘇離沒想到馮明釋會說這些，意外地看著他。
“你一直問我為什么。”馮明釋抬眼正視著她，繼續道，“其實我第一次見你，是一年前《青青子衿》的發布會上，當時你將許經紀分給你的那份，讓給了一位工作人員，更好笑的是，你還從包里掏出了一份自帶的韓式飯團給大家，特別瀟灑地就走了。”
蘇離記得，那次她作為設計團隊代表，負責向大家介紹劇組服飾的設計理念，包括一些別有用心的飾物都做了簡單的介紹。中場分批吃飯時才發現場務安排的盒飯不夠，新下單的盒飯要一個小時后才能送來。
她之所以沒吃，一半是因為確實見不得工作人員餓著肚子干活，二是因為后半段確實沒她什么事了，回去只要二十分鐘，這才貢獻了蘇輿給她準備的便當，實際上，還是有不少工作人員只能等盒飯送到，她并不覺得她有幫到什么。
馮明釋的眼睛亮亮的：“后來我關注了你的社交賬號，見你隔三岔五分享美食、分享天氣，連工作也是你享受分享的一部分，你分享一切你熱愛的生活。”他的聲音漸漸變小：“其實是我對生活失去了應有的熱度，才會那么想靠近你。”
你的熱愛，讓我趨之若鶩啊。
蘇離聽完，著實怔了好一會，不忍心戳破真相——她之所以分享生活，有一部分原因是擔心自己再次失憶，她是在替自己記錄記憶。
蘇離第一時間拿起手機回關了他的社交賬號，粗粗翻了一下最上面的幾條動態，忽然有點心疼他，他享受了萬萬人崇拜的目光，也承受著萬萬人未曾體會的壓力，他善于偽裝悲觀的自己，只向世人展示鏡頭前不羈的自己。蘇離甚至覺得，馮明釋有些早期抑郁的癥狀，用隨意放蕩的態度掩飾自己的脆弱，而作為他經紀公司的文聞娛樂，對藝人實在是太不負責了。
蘇離將剛剛夾進碟子里的刺身送進嘴里，有些食不知味，斟酌了一會，才道：“馮先生，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我的生活太過平凡，做的事也微不足道，我能做到的，很多人也能做到，你也一樣。”
她笑道：“今天這頓飯后，我們應該算是朋友吧？”
“我以為上次我敬你那杯酒后，我們就算是朋友了？”馮明釋歪頭笑了笑，又變成素日散漫的樣子，“而且，我正在追求你。”
蘇離被他故作挑逗的眼神逗笑，道：“是，我道歉，以茶代酒。”她端起茶杯，“如果傾聽能幫助你消化掉壞情緒，我非常樂意作為你的朋友傾聽你。但是除此之外，我不希望被太多無關緊要的人關注，所以我并沒有和公眾人物戀愛的想法，謝謝你的抬愛。”沒有人能做到感同身受，但是人在極端的時候，家人朋友的陪伴實在太過重要，他信任她，她就愿意嘗試信任他。
馮明釋心口像是被塞進一團棉花，頓了許久，才粲然一笑，道：“好啊，那就先做朋友。”
蘇離如釋重負地道：“朋友之間也是需要禮尚往來的。所以今天這頓飯，就當是我謝謝你送我的花。”不等他拒絕，她補充道，“你也不想一會買單被認出來，對吧？”
馮明釋笑意更深，應她：“行。”
像是解決了心頭的一件大事，蘇離胃口也好了一些，連帶馮明釋連吃了好幾口，接起電話時語氣也比平日更明亮。
張循生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忍不住笑起來：“什么事那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