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就像慢火熬藥，大火急了失藥性，就得小火溫吞著煮，熱量一點一點滲透進藥物，不知不覺就將藥性揮發出最大功效，這才是上佳。
寧遠晨不急，他有的是耐心，更何況，以她這個性子，可比藥難熬，不到有把握的時候，他還不敢攤牌。
不如將眸子隱在夜里，比站在光明處要讓她安心，不易察覺，這些年，他也看清了，這女孩活的太沉重，他得讓她回去，把心結解了。
至于結果，他想，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若兩個人的心還能同當初一般，他自然認了，不過哪怕有一方在動搖，他都不會放過一絲絲空隙。
波爾多的海總是那么平靜，平靜的連浪花都不敢翻涌的太大，唐蘇站在海風里，望著與天相接的邊際，似要透過去，看到些什么……
……
最終，寧遠晨沒有同她一道離開，他在這里還有些事要辦，得下半年才能回去，唐蘇只能一個人坐上了歸國的飛機。
落地時，已是夜里兩點。
a市的機場出口還是涌了許多人，于樂樂擠進去，傾著身子，把手里自制的牌子高高舉過頭頂，一雙眼不住的張望。
下機的人流慢慢出來，各自找到了家人朋友相擁而泣，從遙遠法國來的航班，想必是很久未見了。
于樂樂在這個空隙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沒跟唐蘇見面了呢，好像也將近一年了，去年她回來的時候，還是秋季。
思緒被打斷，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于樂樂忍不住舉著牌子跳了起來，騰出一只沖她揮手：“哎！蘇蘇！這呢！”
兩人視線相對，于樂樂趕緊扭頭沖出人群，唐蘇張開雙手接住她的擁抱，牌子被緊緊擠在二人中間。
“哎呀，太好了，這回終于不走了。”
唐蘇垂眸，把她手里的牌子抽出來看了看，又看了看她，笑出聲來，手指著上面的字說：“這個‘哉’是不是……”
明明是“載欣載奔”寫成了“哉欣哉奔”。
好不容易拽一句古文，還拽錯了。
于樂樂滿不在意道：“給你寫就不錯了！還挑理！”說完笑意盈盈，上下打量她，嬌嗔道：“怎么還是一點沒胖啊！你到底吃不吃飯的！”
唐蘇提議：“那一會吃個夜宵啊？”
于樂樂猶豫了幾秒，似下定了什么決心道：“那好吧！管它的！明天再減肥！”
……
兩人回到了于樂樂租的單身公寓里，點了外賣的火鍋，盤腿坐在沙發下一人屁股墊了個毛茸茸的坐墊。
自打唐蘇一進門，山楂就跟瘋了一樣，打滑沖過來，猛搖著尾巴，舌頭吐了老長，唐蘇蹲下抱著它的頭好一陣揉搓，眼底濕亮。
此刻，兩人兩狗雙雙盤坐在地上，電視放著聲音，燈光昏黃的溫暖，火鍋霧氣騰騰，辣香四溢。
二人吃的熱汗淋漓，滿臉通紅。
兩個喜辣的在一起，必定要吃最麻辣的鍋底，那種辣的從頭頂竄到腳底的痛快，最是爽利，讓人神清氣爽。
這是要通宵的節奏，誰也不困，電視里放著某個新出的綜藝節目，笑聲陣陣，這個夜晚是唐蘇想了許久的。
于樂樂不知道怎么問她，話在嘴里來來回回饒了好幾圈，反復斟酌才說出來個話頭：“明年你……”
唐蘇知道她問什么，她在問李行。
這幾年，她明明有很多可以去探視的機會，唐蘇都沒有去，她與他斷了聯系，與林強也斷了聯系，當年那個情形，犯病嚴重時，那種深入骨髓的內疚和疼痛將她往黑不見底的深淵狠狠拖拽。
她出不來，也看不清。
那時候，她覺得是自己害了他，如果沒有那條信息，他不會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里于不見天日的監獄里蹉跎。
他或許能夠擁有更美好，更光明的未來，可這一切都被她一手摧毀了。唐蘇以為自己變得強大，不會再逃避了，可當她做出離開的決定時，心底是那么輕松……
她終究是害怕，退縮了。
李行沒說錯，她的確是個膽小鬼。
她配不上幾年的時光與情思。
唐蘇杵地上，坐的筆直，忽然感覺空間變得逼仄，思緒太重，壓的她呼吸不暢。
于樂樂看出來唐蘇又開始想那些有的沒得了，心中暗怪自己！隨即便想換個輕松的話題聊，可還沒等她開口，唐蘇卻在這個時候回答了她……
像羽毛般輕輕落下：“贖罪吧。”
聽聞，于樂樂差點拍桌而起，掩藏的情緒也有些收不住：“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是什么？”
她干脆轉過身來直視著她的眼睛：“你不是神，你沒辦法掌控所有的事，那是意外！沒人認為你有罪，你干嘛把那些事通通壓到自己的頭上！”
于樂樂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努力壓了壓音量：“如果沒有那條短信，你現在會怎樣？以你的性子，你還有命在嗎？”
在外人看來，是無法理解的。
可世上總有那么一種人，若因為自己的原因拖累別人，本人愿意受到千萬倍的反噬，也不愿意他人替自己受過。
一但如此，那就是屬于自己的罪孽。
誰也辯駁不清。
……
一夜未眠。
休整過一天后，早上，唐蘇接到了寧遠晨的電話，說讓她休息夠了再去報道，不用著急。
這一通電話，可讓于樂樂羨慕壞了，抱怨著，果然在熟識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事就是好，有人護著，疼著，語氣酸的不行，唐蘇無奈扶額。
其實這份工作不是施舍，是互利，他的工作室剛開不久，一個知根知底的人總比到處招聘來的人要好用。
于樂樂很快拋去了不三不四的亂緒，催促她：“今天干點正事吧，抓緊出去找房子，否則等你上班的時候，等著擠倆小時地鐵去吧！還是沒座的那種！”
的確，于樂樂這個公寓離寧遠晨的工作室距離很遠，她現在又沒有車開，不快點找房子，確實不方便。
于樂樂在衛生間正刷著牙，突然想起來什么，又跑過來挖苦她：“你那個無微不至的老板朋友怎么也沒說幫你找個房子啊，工作都給了，做全套嘛，哎！”
說完還嘖嘖搖著頭。
事實上，寧遠晨不僅給她找了房子，還瞞著租了下來，只是后來被她嚴詞拒絕了，她沒那么大本事，讓人家一遍一遍的幫自己，能自己動手的事，還是盡量不要麻煩別人，欠人情這種事，她不愛做。
況且，這事若是讓于樂樂知道了，怕是要懷疑人家對自己居心不良，要挖墻腳。唐蘇可不想再給她那顆蜘蛛網般的腦子增添素材了，但凡是有點苗頭的，都能被她胡亂織在一起。
唐蘇往手機里下載了好幾個可以租房買房的軟件，挨個瀏覽一遍，的確很方便，點開的每一個頁面，都能看到該戶型的內部真實照片，距離周邊大型商場，超市的遠近也一清二楚的標明。
突然，手指間快速滑上去的一個租賃信息，讓她心頭一跳，趕緊又滑了回來。
點開后，呈現出的房屋樣圖讓唐蘇整個人呆愣在了那里，于樂樂注意后也湊過身來瞥了眼，沒什么稀奇的啊……看起來還比其他房子更老舊呢……
她指著，不解的問：“相中這個了？”
于樂樂看著她認真的樣子，一溜煙爬坐了起來，有些驚詫的嘟囔：“你看了一上午，就想找這樣的啊，這一看就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房子，別再死過人什么的……”
床上的女孩依舊垂睫，手指緩慢的翻看著房屋信息，在頁面的最底下看到了一排藍色的數字，那是房主的號碼，只要按下去就能打通。
不過這是一串陌生的數字，
會是誰的呢，他父母的嗎……
唐蘇猶豫著，貼著屏幕的指尖輕顫，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心悸，如果可以的話……
于樂樂見她久久未動，滿頭霧水。
幾分鐘過后，唐蘇從床上跳下來，立在床頭，站了一會，回頭跟她于樂樂說：“我去打個電話。”
打就打啊，干嘛跑出去，于樂樂看著唐蘇急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
出了門，沒有走去電梯，反而是推開沉重的樓道門，找了一方靜謐的地界，又猶猶豫豫了好久，才撥打了出去，她心里暗自勸解道，只是以正常租客的身份租房子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少頃，電話被接通。
“哪位？”男人的聲音莫名熟悉。
唐蘇不自覺的低不可聞：“租房嗎？”
那端楞了楞，一陣開門聲，似是換到了室外，才再度開口：“租房子是吧？蘭苑的？”
這聲音……是林強……
這一瞬，她忽然發覺自己的逃脫毫無意義，那些記憶一但被觸到，就像沖出牢籠的瘋狗般的開始猛烈回咬自己。
唐蘇忽得悵然，穩了心神，道：“是的，請問……什么時間可以看房。”
“嗯……”男人猶豫道：“今天太晚了，一會我還有事，約在明后天你看行嗎？”
林強絲毫沒有察覺出什么異樣。
兩人說定一個時間后，她迅速掛斷。
樓道的小窗戶開著，與不知道哪一層敞開的門開始通風，涼風四處亂竄……
唐蘇被困在風里，有些后悔。
那些同他有關的一切事物。
或許是沒有準備好面對質問，又或許，會面對著漠然。無論哪一種，她都要以一個逃跑者的身份接受，像個孤魂野鬼般，圍著回憶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