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什么?”
“嗯?”女孩回頭。
一個穿著校服的男孩站在她身后。
定定的看她。
不,或許是在看她手里的動作。
女孩緩慢的站起來,可能由于長時間的蹲姿,使得腰有些直不起來,她只好微微弓著背。
男孩靠近,與她錯身,伸出腳踢散了那堆樹葉,里面七扭八歪的露出了一只蝴蝶。
一只死蝴蝶。
一只沒有生機的蝴蝶。
它的花色翅膀已經僵硬,
像只標本。
“你埋它?”
幾秒后,女孩輕輕點頭。
“怎么不埋土里。”
女孩又蹲下了。
看著地上散落的狼藉,愣著神。
“土里會腐爛。”
“埋哪都會腐爛。”
“不,只有土里會。”
男孩不跟她辯解,垂眼盯住那抹緋色。
“你臉上也像個蝴蝶。”
示意了地上,補了一句:“跟它一樣。”
女孩想,哪里一樣呢?
一樣的冰冷,
一樣的死氣沉沉嗎……
不過男孩沒回答她。
又用腳撲棱兩下,埋了回去。
兩個人一上一下的對視。
這個角度,女孩臉上的那只“蝴蝶”像是張開了翅膀,陽光底下一閃一閃的,看不真切。
他斂眉,瞇著眼。
頓了頓,抬了腳步。
離開了。
……
他沒有告訴女孩,
其實那個胎記很漂亮,
同死去的蝴蝶一樣,
永恒的瑰麗。
****
波爾多是典型地中海氣候,冬季溫暖,唐蘇剛到的那一年,空氣卻格外陰冷潮濕,從小生活在北方干燥氣候下的她,感覺衣服從早到晚都是濕的。
法語很難學,出門用英語,人家是不理睬的,他們認為法語才是世界上最優美的語言,由于極其重視本土文化,極少有人愿意用英語交流。
這是第四個年頭,現在她已逐漸習慣,環境是最好的老師,它把一個不會游泳的人直接扔到汪洋大海,看她極盡掙扎,撲騰,人為了活命,總要拼命游著……
一夜夢醒。
床頭堆滿藥物。
方瓶的,圓瓶的,密密麻麻擠著。
這是她的精神寄托。
來法國的第二年,她被診斷為抑郁癥。
準確來說是:
抑郁焦慮心理加上應激性創傷心理。
后來,大學里,她主修了心理學專業。
校內留學生不多,唐蘇每日獨來獨往,在這里,沒人會好奇你是誰,從哪來,大家都各自低頭忙碌,最終匯入人海。
她仿佛已經失去了歸屬感。
只在夢中,能抓住幾縷偶然的片刻。
除此之外,無論走到哪里,
都再也找不回來了。
……
她下床,冰涼的腳插進棉拖鞋里,又是一個漫長的冬季,她蹲下從最底層的抽屜里摸出個煙盒。
晃了晃,空了。
用了點力,捏扁,扔到垃圾桶里。
剛走出兩步,頓了頓,又回身。
伸手將它按到了下面。
去衛生間洗澡,出來后,下到一樓,底下空無一人,從透明的落地窗望去,白色的圍欄前有一人影,戴著頂毛線帽,在跑步。
那是吉爾。
唐蘇總是不理解他的穿衣品味,比如,他有無數頂毛線帽,顏色多的她數不過來,一排排的擺在他的衣帽間。
那是他的心頭愛。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換,
不帶重樣。
夏季也不例外。
對了,
他今天戴的是?
……
唐蘇又回頭瞧了一眼,
嗯……綠色的。
唐蘇吃早餐時,吉爾帶著張紅撲撲的臉推門進來了,一時間卷了周身的寒氣。
他摘掉帽子,放在柜旁,換了鞋。
跟她打了招呼,一口流利的中文。
他現在要上去洗澡。
這是他每日流程。
起床,跑步,洗澡,吃早餐。
吉爾是個有趣的人。
今天是唐蘇的畢業禮,陳挽萍還在洛杉磯未歸,只有吉爾陪她參加。
路上有些堵車,到學校時已經上午九時,典禮快開始了,學生陸續進去。
波爾多的冬季交界很模糊,連日的陰雨,淅淅瀝瀝的,臺階上被淋濕,有些滑腳。
吉爾脫去了身上花花綠綠的襯衫,少見的換上一套正裝,深藍色夾著暗紋的西裝襯的他腿長手長。
偌大的廳里,校長在臺上講話。
底下很安靜,婉轉纏綿的法語順著彩色的玻璃窗流入加倫河里。在這片異國土地上,正在進行著人生中的重要時刻。
她的目光散落在光里的灰塵。
飄飄蕩蕩。
一顆心坐上彎彎的小船,
向著遙遠的方向,不知歸處……
***
來的女人,一頭薄利短發,紅唇美艷。
李母放下手里的茶杯,笑吟吟的接過她手里的大包小包,殷芷每次來,都要給她買上好多東西,不是最新款的衣服首飾就是各種補品。
叫她人來就好,偏不聽。
殷芷抬手捋了捋裙擺,側身坐下,眼睛四處看了看,問:“伯母,屋里可還有什么缺的?”
“哎呀,哪有什么缺的,置辦的很全了,不缺!不缺!”李母擺著手:“這次搬家,凈靠你照顧了。”
殷芷看著李母與年齡不符的花白發間,心知,這些年她吃了太多苦了。
李行入獄一年后,他的父親便因病去世,只留下一個老母親,獨自一人在南方過活,沒人知道。
直到他在獄中有重大立功事跡,相關部門為他上報后,由原來的五年獄期,減刑至兩年半。
出獄后,他找到母親,接過來。一開始住在老房子,可老房子年頭太多,水電暖氣的各種問題也漸漸浮現。
尤其是冬季,房子的供暖一直不太好,舊小區的物業形同虛設。曾經他一人住著,冷也就冷了,現在李母年歲大了,身體又不好,住著實在不舒坦。
今年,李行在市中心給她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新居,冬天剛剛裝修好,住了進去。
周圍人都勸他將老房子賣了或者租出去,反正也不住,放著也是放著。小區雖老舊,但勝在位置不錯,若是出售,價錢也是差不了的。
可他們不知道,當年,李桂香去世后的遺囑里,除了將畢生資產留給李行外,就有將這套房賣了的意愿。
當然,后來,他也并未聽從。
這套老房子對他意義重大。
不過,就算是李母住著時,他也很少回去,搬走后,直接上鎖,再也沒打開過。
……
晚間,強子風塵仆仆的從外面進來,抖落一身雪,將外套脫下順手給了一旁的侍應生,一屁股窩進了軟沙發里,腦子發蒙。
“媽的!那小子油鹽不進!”
坐在對面的男人,兩臂慵懶搭在沙發背上,半闔著眼,蓋著情緒:“那就報警。”
強子看著他心不在焉,知道他不愛管這些事,但他也絕不姑息這種事。自打李行出獄接手“陳情”后,強子背著他干的那些見不得人的破事便都被發現了。
即使他當初一再強調,正經做事,別搞那些烏七八糟的行當,可現如今,哪家夜店酒吧不搞特殊服務的。
況且他這又不是普通的夜店酒吧,是高級會所性質的。這樣的地方,沒幾個女招待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可這位爺什么也不管,依舊我行我素,說不行就不行。
這不,終于出事了!
前幾日,VIP包房的一位貴賓醉酒,把一個女服務生,按在那就給扒了,等人趕過去時,那女孩哭的不像樣,已經半裸。
事后,女孩當然不干,要么賠錢要么報警,當時,富豪醉的連爹媽都不認識,隨手掏出一沓鈔票就甩在了女孩臉上……
雖說在這種地方工作的,多少缺錢,可人家也是家里獨一個的,哪受過這種委屈。
現在剛出社會,十八九的,面子尊嚴大過天,女孩當場就要報警,被趕來的強子攔了,又帶走勸了好一會。
最終,女孩松口,可以不報警,她也不要錢,但是,必須要那人給她道歉!
強子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這還不如不勸呢……
其實,事沒多大,主要是像這種酒吧場所,有警察來,無論是干什么,影響總歸是不好的。
這才讓強子發急,今天去找那個富豪,可人家壓根不在乎報不報警,看來道歉是不可能了。
這些年,“陳情”的運營一直是李行在管,強子也沒那個本事,但是剩下的這些雜七雜八的爛攤子都歸了他。
此刻,看著這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強子又氣不起來。
自從他兩年前出獄后,人就有些變了,變得更冷漠,更沉默寡言了。有時候,強子甚至覺得他出來的只是一副肉身軀殼,靈魂還禁錮在某個地方,永遠無法自由。
曾經的一切過去后,如今,
“唐蘇”這個名字是最大的禁忌。
當年,她沒有出庭,沒有探視,直至后來的消失,李行都一個字沒問。
但是,每一次探視時,
強子又總能看清,
男人眼中掩藏著那微弱的希翼……
短促的,顫栗的,卑微的……
短短三四年的時間,物是人非。
不過還好,有人離開也有人留下。
殷芷這么多年一直無怨無悔跟著行哥,不離不棄,即便是行哥后來入獄,她也從來沒有嫌棄過。
強子后悔,后悔自己當初看走眼,明明是殷芷更適合行哥,這么多年對他一心一意的,又漂亮,又有本事,條件這么好,還死心眼的一頭栽在他這,可某人就跟眼瞎了似的,當人家是透明人。
整日跟那個得道高僧似的,不食人間煙火,一點油水不沾,強子抬頭瞪了他一眼,想著什么時候帶他去醫院男科看看,別再是有毛病了!
哎!不待了!
瞅他那樣就來氣!
強子抬起屁股,也沒打招呼,
氣沖沖的扯過衣服,沖進了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