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一陣聲勢磅礴的驚雷聲,仿佛從永恒的混沌中突然炸響,將李瑯沉睡的意識,從光怪陸離的奇妙夢境里徹底驚醒。
嘩啦啦的雨聲入耳,一滴滴雨水密集的敲打在房頂的瓦礫上,然后往低洼處流淌,啪嗒啪嗒的順著房屋的破洞,撞碎在房梁、木桌、墻角等處。
雨滴碎裂在李瑯頭側的木盆里,叮叮咚咚的帶起漣漪,清新的泥土香味從破舊的紙窗外,隨著料峭的春風涌入。
李瑯眼皮抖動著睜開,望著陌生又熟悉的破爛屋頂發呆,長時間不動的身體有些僵硬。
想要坐起來,卻完全無法挪動手腳,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隱隱作痛,動彈不得。
嘗試著轉動眼睛,盡力瞧去。嗯?四肢被石膏嚴嚴實實的裹住了。
看來我還在做夢中,我一游戲原畫人物設計師熬夜連續肝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加完班,只是趴在電腦桌上休息一下,怎么一醒來就全身癱瘓一等殘廢了?
李瑯使勁閉上眼睛,想著趕緊醒來,不然設計總監來驗收設計稿,我卻還在躺尸呢,那場景光想一想都挺可怕的。
半響,李瑯尷尬的睜開一雙黑亮的眼睛,透過屋頂的破洞,看向烏云密布的夜空。
難道我中獎般的被隕石砸中了公司十八樓,恰好又僥幸生存了下來?可是這破爛地方也不像是一家醫院呀。
我特碼到底在哪里?
精神漸漸平靜下來,一些記憶碎片涌向腦海。
重生過來的李瑯,不知道爹娘在那個疙瘩角落瀟灑。從小孤苦伶仃的在徐集鎮游蕩,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清瘦少年模樣。
小鎮的鐵器極富盛名,自紫日歷五百八十年洞庭湖立國,小鎮就擔當起這三千里洞庭湖國的軍隊兵器燒制鍛造的重任。
有一支王國軍隊常年駐扎此地,以協助徐氏家族為名,來監理這個小鎮的戶政與民事。
無依無靠的少年,在燒制鐵器的窯廠里當了學徒,因為瘦弱沒有力氣,就想著憑借技巧取勝。
每個夜晚都偷偷的在自家破屋里,拿起一把粗糲的錘子形狀的石塊,一下一下的揮舞。
辛苦熬了一個月,終于戰錘三十六式被李瑯像模像樣的,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的施展出來,沒有一絲滯礙。
看著氣喘吁吁的少年期盼的眼神,站在一旁脾氣暴躁的鐵匠姚老師傅搖了搖頭,把他趕了出來。
接下來幾年,李瑯的記憶里一片破碎,大片空白,有一副畫面記憶的最深刻,只記得是無數個深夜,一道人影,還有帶來刺痛的針頭。
每個白天過去后稍微清醒些,就會有一個人進來扎一針,一直如此,沒有間斷過。
但是,今晚因為這場大雨或者其他突發事件的原因,那個人遲到了,這就給了他一絲機會。
既然自己已經恢復了意識,那么他們最好就得適可而止了。
閃電在屋頂上空不斷閃過,李瑯的面部在夜色下忽明忽暗,咔咔的骨骼扭動聲連珠竄起,一種身體正在快速恢復的感覺,讓他可以安心思考自己的處境。
這些抱有未知目的的人,暫且認定為敵人,他們只是給李瑯注射了過量的肌肉神經麻醉劑,讓他一直保持渾渾噩噩的狀態,但是一刀砍下腦袋或者一拳打碎心臟,又或者直接注射毒藥,干凈利落的殺死他,不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么?
為什么要做每天注射麻醉劑這樣麻煩的事,他們的圖謀到底是什么,為什么不殺死他,又不來談判,這樣晾著他有什么意義。
思考中,李瑯嘗試著坐起身體,雖然身體還有些疲乏,但是已經不影響他的小幅度活動。
費了老大的勁,李瑯從木床上挪到床沿,用力把身上的石膏磕在床沿敲碎,腳軟軟的站了起來,還好,確定了還是可以站起來的。
外邊是一片漆黑,李瑯找出火折子,點燃了蠟燭,昏黃色的燭光在小屋里亮起,從窗戶透出去,照耀在臺階前的水洼里,粼粼的閃光。
偏僻的小屋周圍空無一人,唯有雨聲與夜色作伴。
李瑯放下蠟燭,在家徒四壁的小屋里轉了一圈,從木床里側摸出了一把短小的鐵劍,不足半臂長。
他至今仍然清晰記得,那個只教了他一套戰錘三十六式的姚師傅的啞巴女兒,姚七秀。
在夏天紫日微暖的余暉里,姚七秀身姿矯健的揮舞鐵錘,粉橘色的肌膚流淌著晶亮的汗水,短短一會兒就鍛造出了這把短劍。
然后少女在風里,沖著李瑯那一批學徒們笑了笑。
那是現在十四歲的李瑯,對那幾年破碎的記憶最難忘的時光。
少年很有悟性,也吃得下苦累,可惜姚老師傅始終嫌棄李瑯嬌弱的身子骨,不是個當鐵匠的料。
但在這幾年,他似乎已經把這套戰錘三十六式的精華吃到了骨髓里。
短劍在手,李瑯閉上眼睛,就在小屋里猶如潑墨作畫,一條條銀魚般的劍光突然如銀瓶炸裂,在墨染的夜色下湍急游動著,忽散忽聚,真如一尾尾活靈活現的游魚。
脫胎于戰錘三十六式的一夜魚龍舞,已然是一門劍畫合一的高妙武學,如果姚老師傅看到李瑯這手推陳出新的宗師意境,說不得要改改收徒的規矩。
一刻鐘后,李瑯抖抖手腕,稍稍歇息下來。
利用戰錘三十六式的發力技巧,少年把整個人僵硬的筋骨徹底舒展開了,并且把殘破記憶中僅有的一夜魚龍舞練習了幾遍,以免出現錯漏,算是做好了能做到的準備。
將匕首藏在衣袖中,熄滅蠟燭,李瑯躺在木床上,準備裝成昏昏沉沉的模樣,伺機而動。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李瑯已經有了些睡意,忽然聽到一陣刺耳的狂笑聲接近,伴隨著鹿皮鞋敲擊臺階的聲音,李瑯瞬間精神起來,瞇起眼睛,微微露出一絲目光悄然看去。
一道閃電突兀炸響,借著這一瞬間極亮的光芒,李瑯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站在床前,面容白皙,頭發半黑半白。
此老者披著一件寬大的蓑衣,穿著一身白色錦衣,從懷里掏出了一根注射器,從一個木瓶里吸滿了未知的液體,咧著嘴,毫不掩飾他將要進行扎針行為的快樂。
這位白衣老者是小鎮里的回春堂的大夫桑荏苒,據說是前任葉老堂主的私生子,從十幾年前來到徐集小鎮行醫。
街坊領居的也不敢相信這沒有根腳的懸壺大夫,而且小鎮居民的體質一直相當強健,所以不多時,桑大夫就窮困潦倒,饑腸轆轆的倒在泥瓦巷街頭。
幸好,被出來探病的葉老堂主瞧見了,此后一直頗為照拂,閉眼前甚至不顧家人反對,就把好大產業的回春堂留給了桑大夫。
桑大夫也不負所托,憑借著不知道哪里學來的史前醫術。
在小鎮里甭管是高燒、內傷還是筋骨受損、臟腑病變等等病癥,在他的調理藥用下,統統恢復了健康,一些古稀老人間還流傳有桑大夫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名頭。
但是,李瑯初來乍到,面對這緊急的情況,他可不敢坐以待斃,誰知道那藥瓶里裝的是什么虎狼猛藥。
黑暗中,桑大夫的視線在李瑯身上、地上石膏碎片處一一掃過,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
“怎么,既然醒來了,還裝睡干么,放心,老頭子又不是什么壞人,”桑大夫靠近床邊,溫和醇厚的嗓音響起。
眼看穿幫了,李瑯直接坐起身子,面色如常的下床,重新摸出蠟燭點燃。
在此過程中,李瑯發現桑大夫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頓時內心一沉,難不成他還能夜間視物。
在桌上放好蠟燭,李瑯直接問道:“是,不過好人辦壞事也是常有的事,我沒病沒災的,桑大夫你拿著個針筒是要干嘛?”
桑大夫眉眼含笑道:“好個機警冷靜的小子,難怪你能活著逃回來。也罷,不解釋一下,你這小子是不會相信老夫的?!?p> 少年李瑯眨眨眼,道:“好,您且說來聽聽。”
桑大夫偏移視線,望向窗外的雨淋淋夜色,即使是回憶的時候,也是滿臉的匪夷所思。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多月前我來泥瓦巷做個急診,一直忙到凌晨大概六點鐘,在街邊草叢里發現了一具傷痕累累的尸體,馬車的車夫一看尸體的傷勢,再摸了摸胸口,十分確定尸體已經死透了。
我從尸體的胸口溫度大概三十攝氏度,判斷出了死亡時間絕對不超過半天,在我這個大夫的眼里,那具尸體確實沒有了一丁點生命癥狀。
當時我吩咐車夫騎馬去找朝廷官員過來,沒想到紫日一從東邊升起來,那具尸體的胸口里心臟竟然微微跳動起來,呼吸也越來越流暢,死灰空洞的眼睛也恢復了光亮。
等到車夫回來后,直夸我是神醫,我哪有那么神呦,不過藥醫不死人的醫理我還是銘記于心的,所以當時我就留下個念想。
而那時過來的徐淞鎮長,對于這件兇殺案的態度,也是含糊的很,一副大事化了的模樣,一點也不深究這背后的真相,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脊背發寒?!?p> 收回視線,桑大夫瞧著李瑯緊皺的眉頭,嘴角翹起道:“你已經死了,但是在紫日的照耀下,你又復活了,至于麻醉劑,那是因為一直為你做正骨手術、心臟手術等等極度痛苦的手術,不得不做的。
這就是給你的回答,說起來,你小子可是欠了我足足有三百兩銀錢的醫藥費用?!?p> 李瑯點了點頭,此時他有了大概的印象,自己確實是遭遇了一場讓他粉身碎骨的事件,近幾年的記憶也受到了損壞。
只不過因為小鎮居民的祖輩們都是從土里長出來的紅木人,數百年傳承下來的紅木血統,曬曬太陽就可以增強體質與血氣。
部分血統優異的如李瑯這樣,甚至可以像是被伐倒的樹根,可以重新萌發嫩芽,維持生命的延續。
李瑯嘆了口氣,認真道:“我會盡快把三百兩銀錢還給您的,請給我一點時間。家里也沒有什么值錢的物件,您總不能擄了我去回春堂去當工還錢吧?!?p> 桑大夫暮然哈哈大笑,用手指點了點李瑯,笑容燦爛的挑眉道:“厚臉皮的奸詐小子,也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這下半輩子就在我這回春堂,做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吧?!?p> 李瑯見桑大夫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一臉無奈的答應下來。
桑大夫一臉愜意的返回,李瑯清理了一下屋內的雜物,順帶關上門,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清瘦的少年閉上眼睛。
危機暫時解除,但是前主人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件?帶著這個困惑,李瑯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注:由于洞庭湖國的歷史經歷過斷層,所以如小鎮居民們這樣經歷了幾百年的繁衍后代,紅木血統已經退化了部分能力,如無性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