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棧
也不知過了多久,賀南生終于捂著沉沉的頭悠悠轉醒。
渾身酸痛極了,腦袋也似快要裂了開,尤其是眼睛,澀澀的帶著尖銳的刺痛。
賀南生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喉嚨里的水分像被沙石吸了個干凈,還刮起了凜冽的風,活像沙漠中瀕死的旅人。
好渴,想喝水。
這么想著,賀南生也就忍者身體的不適下了床。
屋子中間的小圓桌上有個不大的水壺,賀南生拿起杯子倒滿了后便一口氣喝了干凈。
水很冰,像是放了好幾天了。但勉強有用,嗓子不像剛剛那樣疼了。
屋外陰沉沉的,有些潮濕的氣味兒從縫隙里飄了進來。
對了,左沁兒!
冰涼的水也算讓昏沉沉的賀南生終于清醒了過來。
自己最后的記憶便是她設陣暗算了他,她是想如何?怎么,終于知道了自己是被他控制著的,也不想演了,想跑路不成!
這可是低估他了。魂體之間的主仆關系豈是想斷就能斷的!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該如何解。
想著賀南生便抬起指尖想感受下季恩現下所在的方位。
沒有.....
沒有!怎會?
賀南生突然慌亂了起來,指尖的感覺消失了個干干凈凈,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這世間一樣。賀南生狠狠的看著自己的指尖。
她是怎么辦到的。
突然他意識到什么了一樣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顫抖著從細白的手心翻到了骨節分明的手背。
這是他的手。
賀南生緩緩抬起頭,像是怕驚破什么美夢般的,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周圍。面前是圓圓的水壺,和自己喝過水的杯子。冰涼的水還有個底兒在白瓷的杯子里,折射出了清澈的弧光。
布置簡單的客房里沒什么人氣兒,仔細伸手去摸還有一層薄薄的灰散落在各處。賀南生不受控制般的,整個手臂自手掌心處開始緩緩的抖動了起來。
究竟,過了多久。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緊閉的窗戶下是一個簡陋的梳妝臺,上面放著一張很舊的銅鏡。賀南生沉默的走了過去,俯身瞧著鏡中的自己。
此時的屋內陰沉沉的,外面的天氣不是很好。銅鏡也很舊了,也就只能隱隱約約倒印出個人影子。但也足夠賀南生看清那雙眼,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的眼。
很漂亮。一如自己想象中左沁兒笑著看向自己的那雙,沐浴在陽光中的眼睛一樣。
一個大膽的猜測緩緩醞釀,窗棱間不大的縫隙透出了陣陣濕冷的風。
賀南生隨及便沖到了隔壁左沁兒的房間,即便他知道那里早已沒人了。房門是緊鎖的,賀南生隱著一絲她還在的奢望,輕輕敲了敲門。
“客官,您這是。找和您隨行的那位姑娘不成?”
賀南生轉過頭,表情帶著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懇求。
“她在哪。”
面前人蒼白的臉色嚇了店小二一跳。
“約莫是半月前,那天晚上那姑娘便抱著客官您進了房間,留下了一月的房租。專門囑咐了我們不能開門打擾,便行色匆匆的離去了。”
“不是我多嘴啊客官,那姑娘和你來的第一日我們便打過照面,當時還是面色紅潤潤的,好看的很。你們是修仙人吧,小二我還沒見過像二位這么容貌出色的人呢哈哈哈。”
“說重點。”賀南生臉色青黑的打斷了他。
“哦哦,重點啊。”小二擦了擦他額角不存在的汗。這人剛剛看著還好好的,現在怎么這么嚇人。
“那時候那姑娘的臉色不對,煞白煞白的,我都怕她突然昏過去了,勸她上房間里休息會兒。她只是搖了搖頭便轉身走了。對了還有,那日她眼上還覆了一塊紅色的綢布,我瞧著有些不對勁,中間怎么看都比旁邊暗了好多。像,像血干了......”
自覺說多失言了的小二突然住了口。
賀南生已經愣在了原地。
“抱歉啊客官,我先去忙了。”小二邊逃也似的走了,邊輕輕抽了抽自己的嘴巴。讓你多嘴。
不過,這位客官的眼睛是之前便這樣的嗎?不對啊,怎么這眼睛瞧著像是那位姑娘的。
賀南生本來愣在原地,聽見小二這一陣的嘀咕,一個趔趄差點站立不住。
凈草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不是就差,就差一味藥了啊。
她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
賀南生狠狠的搖了搖頭,便沖出了客棧。
他發了瘋般的找起了左沁兒,找到了那日他們二人在的空地,找到了遍地的她的血。
也找到了她,已全無一絲生息的尸體。
紅衣美人靜靜的靠在歪脖樹邊,臉色青灰,已死去了很久很久。因是修仙人士,尸體才沒有那么快發臭。
賀南生顫抖著跪下來,平視著面前的人。抬手解開了她覆在眼上的紅色綢布,一雙黑漆漆的洞便這么展現了出來,刻在那美麗嬌艷的臉上。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
留著自己這滿腔的悔意與憤怒無處去發。心臟一陣抽搐,雙眼也干澀起火。
心,痛極了。可偏偏,流不出一滴淚來。
仿佛是她的這雙眼不舍得讓他難過一樣。
換眼之法他自己聽都未曾聽過。他知道,此等逆天而為,定是活不了的。又或者,他早有了預料。魂體的聯系如果不是用什么,他都不知道的方法解開。也就只能是一方已經死去多時了。
他還是不明白。
自己有什么值得讓她如此付出的地方。
他只是貪戀她的溫暖,虛情假意的對她笑,對她撒嬌并依靠她,一個不如意可能還會殺了她。他不相信左沁兒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但這便是令他難以置信,仿佛有雙手緊緊掐住自己心臟般,令他痛苦的地方。
他從未真正信過他。
但她,卻為他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賀南生神色黯然的跪在左沁兒的尸首旁,失魂落魄,久久的不發一言。
“哎。”一嬌柔的女聲突然響起。
賀南生猛地抬起了頭。聲音是來自左沁兒發間那紅蓮樣的絹花簪子。
周融雪!賀南生瞇緊了暗沉沉的眼。
“放心,你面前這個死了,但她沒死。你們還會再見的。”
“此話何意!?”
周融雪答應過季恩不會說不該說的。但看著賀南生這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是有些不忍心。可能是她自己從前也遇到過,此時的賀南生對季恩這樣般,對她的一個男人。
這也不算多嘴吧,只能算是稍微的,一點點的提醒了下。
對,提醒。
想著周融雪便聳聳肩膀,沒有接賀南生的話茬。“我要閉關了,你下次遇到她再喊我。”說完便再次沒了聲息。
賀南生還未曾反應過來,想再問些其他的,周融雪便不說話了。
恨恨的盯著那簪子,賀南生知道后面還得靠她,強忍著一把火燒了這破簪子的欲望。輕輕的從左沁兒發間將她取了下來,隨便的抬手將她扔進了儲物袋中。
接著俯身將左沁兒的尸身抱了起來。自己竟未發覺,雪何時下的這般大了。抬目是一片接著一片的白,蠻橫的掩蓋了所有的生機。
賀南生抱著左沁兒一步一步的緩緩走去,少年的身形很是單薄,仿佛一陣帶著雪花的風兒便能打倒了他。但他走的步子卻很堅定,顫顫巍巍的在這風中,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