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萬里死了。
有人高興。
有人很高興。
有人的心落下來了。
有人覺得有點沒意思。
有人覺得有點意猶未盡。
還有一個人,很傷心。
在茶樓上的盼望著,以為會有奇跡發生的陳友亮,見郭萬里身首異處,也就不再觀望。
已經結束了,再沉浸其中的觀眾,也該陸續退場了。
陳友亮回過頭,卻發現那白衫女人已經走下樓去。
輕輕一笑,陳友亮也沒有在意。
既然已經沒有什么利益沖突了,也就沒必要計較這些細節,隨她去吧。
刑場。
人們成群地散去。
也沒人想欣賞郭萬里那還在燃燒的頭和身體了。
官府也沒有去碰尸體,而是打算過會兒在來。
雖然幾道水之法術就可以澆滅火焰,但卻沒人去干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誰也不愿管自己范圍之外的多余之事。
刑場上的人群聚集的快,那散去的也一定很快。
于是漸漸的,刑場旁邊只剩下零星幾個人。
而還看著刑場上那團火焰的,只有一個人了。
張昕情真的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一個人,能看起來跟平常那么一樣,但轉眼就會被捕快抓走了?
怎么一個看起來那么單純的人,竟然,對自己的父母,做那樣的事?
怎么會呢?
怎么一個昨天還好端端的人,今天,今天就,身首異處了呢?
不明白,太不明白……
“你還想見到他么?!?p> “想,”張昕情本能回應一聲,然后才反應過來,看向旁邊,“你……”
“我能讓你見到他?!眮砣蘇欠講排c陳友亮對坐品茶的白衫女人。
張昕情本能地想反駁,但礙于對方的氣場,卻只是漲紅了臉。
“郭萬里不是一個普通人,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不是嗎?!?p> 那白衫女人眼中含笑,聲音也很溫柔,但是,總給人沒什么溫度的感覺。
可她的話終究還是說到了張昕情的心坎里。
張昕情沒遲疑多久,便點動有些僵硬的頭,以示認可白衫女人說的話。
“所以,像郭萬里這樣的人,是死不了的,因為這世界還需要他,不是嗎?!?p> 張昕情再次點點頭。不過這次點頭沒上次那么僵硬了,想來是有些真的認可了。
白衫女子勾起一抹笑容:“那你想要見他嗎?”
“我想?!?p> “可是我為什么要帶你見他呢?”白衫女子的笑容變得有些揶揄。
“我…”張昕情一下被問得說不出話。
“水仙記,”白衫女子轉身走開,話語從她的背影上飄出來,“如果你想見他,就跟我一起來吧?!?p> 張昕情聽到水仙記,突然遲疑起來,咬著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喜歡等人,你若不跟我一道去,自己再想進水仙記,會是個什么結果,想來你自己也清楚?!?p> 白衫女子的話再一次飄來。
張昕情被她一激,終于失了方寸,心想不管了,便小跑著跟了上去。
張昕情低著頭,走在白衫女子的身后,小聲說道:“謝,謝謝姐姐?!?p> “不客氣?!?p> 陳友亮出了茶館門,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由嘖嘖稱奇。
要說那女人,堂堂一個無面的千蛇主,會親自拐騙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當妓?
未免也太不浪費一分一秒,再喜歡做壞事,那也得有張有弛不是?
陳友亮以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來看,這事怕是不簡單。
他才不信真有人喜歡做壞事喜歡到這種程度。
“大郎,看見那個穿白衫的女人了沒,跟著她?!?p> 而那滿臉橫肉的大漢定睛一瞧,狐疑道:“亮哥,那不是個男的么,就算長得好看,你看人家衣服還看不出來啊。”
陳友亮突然覺得有點氣不順,深呼吸一口,嘆道:“別管她男女,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就行了,跟緊了她?!?p> “好嘞?!?p> 而前面的張昕情,坐在白衫女人的車里,手心里全是汗,惴惴不安。
張昕情氣惱自己,怎么就這么容易聽了別人的話?
可是張昕情想明說自己不去了,卻又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你不想去了?那行吧,停車?!?p> 白衫女人依然是那副溫柔但卻沒有一絲感情的樣子:“你走吧?!?p> “?。俊睆堦殼橛懸c懵。
“我不喜歡讓別人不舒服,所以,我尊重你的想法。你不想去,不是嗎,那就走吧?!?p> “噢,哦?!?p> 張昕情就這樣,稀里糊涂地下了車。
看著那遠去的馬車,張昕情心情有些復雜。
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錯怪人家了?那個姐姐也許是真的想幫她?
可是水仙記,那可是城中最大的,最大的…春樓啊。
去那種地方的,會是好人嗎?
“唉,算了,還是先回家吧?!?p> 后面的陳友亮和大郎二人。
“亮哥,還跟不?”
陳友亮沒有答話。他是真看不懂這個女人了。
合著你在這跟我玩呢?就為了逗逗我?
不過陳友亮轉念一想,還真有這個可能。
畢竟這女人連郭萬里都說殺就殺了,還有什么干不出來的?
像郭萬里那樣天賦的,整個容和縣城都不知多少年能出一個,還不是說毀就給毀了。
這幫人,你永遠也猜不出她們在想什么。
女人心海底針,這女人做事,確實天馬行空啊,好像永遠和她們想的差一步似的。
“亮哥,亮哥?”
“干什么?!?p> “還跟不,那什么,人家都走遠咧?!?p> “跟跟跟,跟上他媽有用?回去了,媽的。”
大郎撓撓頭:“哦?!?p> 再說那白衫女子。
那白衫女子剛一回到水仙記,一個穿著齊胸襦裙的小丫鬟便小跑著來到近前,站定:“先生?!?p> 白衫女子微微點頭后,小丫鬟才敢湊到白衫女子耳邊:“先生,那核舟已經回來了?!?p> “哦,這么快嗎?!卑咨瑯誦α?,露出潔白的牙齒。
隨后白衫女子摟住小丫鬟的腰:“帶我去看?!?p> 小丫鬟滿臉紅暈,聲音卻細弱蚊蠅:“是?!?p> 二人直接來到水仙記的地下。
這里明顯是一處剛被開掘出來的密室,雖然已經相對完備,但和地面上的水仙記真正的建筑相比,明顯還是少了太多奢華氣息。
白衫女子摟著小丫鬟一直走到最深處。
里面空蕩蕩的,除了一個水池,再無其他。
但水池中的水,卻發出和月亮一樣的光芒,整個房間沒有任何其他照明的東西,全靠這一池水。
月光如水,這一池水,便是月光凝成的。
這可不是隨便一個修行者能做到的。
而那本來在郭萬里身體里的逐月核舟,現在就靜靜地飄在這月華池中央。
只是為了接引那逐月核舟,光這一池水,便造價不菲。
這時白衫女子松開摟著小丫鬟腰的手臂,對小丫鬟說道:“來,去把核舟拿過來?!?p> 小丫鬟臉上一僵。
“先生,你在開玩笑吧?!?p> “我睡你這么久,你看我開過玩笑么?”
小丫鬟看了看白衫女子,又看看月華池里的核舟,眼淚瞬間就落下來了,然后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哭訴:“先生,先生求你放過我吧,看在我服侍您這段日子的面上,你放……”
白衫女子伸出手,用手指勾住小丫鬟的下巴:“你不知道么,就是因為你服侍我服侍得太好了,我才不能放過你呀?!?p> 小丫鬟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一臉的怨毒和不解。
這時白衫女子眼中閃現一抹綠光,同時手掌拍拍小丫鬟的臉:“我這么愛你,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小丫鬟和白衫女子對視著,聽到這句話,臉一下就羞紅起來,忸怩道:“好吧?!?p> 白衫女子笑著收回手,聲音溫柔:“那去吧,我在這看著你?!?p> “嗯。”
于是小丫鬟就果真毫無猶豫的走到月華池邊,再哧溜一下跳進了池中。
這時,小丫鬟回過頭:“先生,我去了?!?p> 看著小丫鬟那因為太冷有些變紫的嘴唇,白衫女子笑著道:“嗯,快去吧?!?p> 小丫鬟嫣然一笑,不再遲疑,徑直奔向池子中央的核舟。
池子雖然不小,但畢竟中間的核舟又不會動,費了一番功夫,小丫鬟也是將其拿到手里了。
只是明顯小丫鬟的動作變得遲緩了。
小丫鬟艱難地往回走,簡直是一步一頓。
但她的臉一直都笑著看向白衫女子,好似對自己身體的情況漠不關心似的。
終于,小丫鬟舉著核舟,艱難地回到了池邊,她一邊將拿著核舟的手伸向白衫女子,一邊笑容滿面地呼喚道:“先生……”
也許小丫鬟后面還有沒說完的話,也許沒有。
這沒辦法在知道了。
因為小丫鬟已經從里到外,完全被凍僵了。
小丫鬟的笑容,也被凍在了臉上,煞是好看,如同一個為心上人綻放的冰美人一般。
白衫女子接過小丫鬟手里的核舟。
本是仙桃的桃核做的核舟,現在入手,卻有溫熱感,如同摸著一個活人。
小舟上,本來存在著的幾個人影,現在都消失了。
而小舟的船蓬里,卻是多了一個躺著的發光小人。
白衫女子無聲地笑了起來。
事實上,白衫女子自己也沒把握這件事能成功。
就是賭。
純粹地賭。
郭萬里若活著,那就大賺;若死了,那也是大虧。
可是白衫女子從來不怕吃虧。
因為大多數人從一生下來,就已經賭輸了,不是嗎。
所以,白衫女子雖從不去賭場賭博,但賭性很大。
賭,太刺激,戒不掉的。
萬幸,她的賭運很好,總是贏。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瘋狂,她才能成為無面的千蛇主中,為數不多的人。
“來人?!?p> 聲音落下,只見房間土墻中緩緩走出一個披盔帶甲的黑壯男人,半跪于白衫女子身前。
“屬下在?!?p> “把這里處理干凈,別留下什么痕跡?!?p> “屬下明白?!?p> “處理完了,來我房間?!?p>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