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澈在廚房忙活個熱火朝天,一刻鐘后,果然熬了一碗滾燙的姜湯。
“燙,燙啊,”謝元澈幾乎腳不沾地沖過來,“快來幫我接一下,嘶?。 ?p> 待她好不容易將熱碗脫手之后,抬頭看了一眼,頓時傻了,眼前只有一對母子在那閑話家常,連“李大樹”的影子都沒有,她不由急道:“他人呢?”
陳秋華輕飄飄道:“走了?!?p> “走了?”謝元澈險些跳起來,“這……這姜湯還沒喝呢,怎么就走了,不行,我得追去……”
“回來,回來,”陳秋華緊忙往回擺擺手,說道:“什么呀你就要去追,人家急著走那是有正事要辦,你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張口閉口就要去追,像什么樣子?!?p> 謝元澈愣了,一時沒話可反駁,只好惡狠狠地坐了下去,極力表達自己的憤懣之情,沒成想一不小心牽動腰眼,疼得她直翻白眼。
提到李玄宥,陳秋華好像來了興趣,咂著嘴道:“我看這孩子挺不錯的,說話有禮,舉止有度,相貌也不錯,比徐家那小子受看!”
謝元澈不可置信地看了老娘一眼。
謝元澈深知自家娘親最擅長吹毛求疵,從她數十年如一日的貶斥謝生榮就能看出,對男人的眼光極高,近乎達到了苛刻的地步,能從她那張嘴里一下子說出這么多字的夸獎,萬年難遇一回,不知道娘到底是被人色相所惑,還是“李大樹”太會油嘴滑舌。
她低著頭,緩緩摩挲著碗邊,“李大樹”的音容始終在腦中揮之不去,那雙微翹的桃花眼,還有那句一本正經的“我乃北極真武大帝下凡”,想到這就不由得失笑。
“想什么呢?”謝元澈陡然反應過來,她飛快的眨眨眼,極力讓滿腔思緒散去,然后端起碗,仰頭將姜湯一飲而盡。
稍傾,房門被人大力推開,一陣涼風毫不留情地撲面而來,吹得墻角火盆簌簌直閃。
是謝生榮回來了。
陳秋華沒好氣兒地瞪他一眼,佯怒道:“給我輕一些,使這么大力,門不要了?”
謝生榮臉上倦容頗深,見到謝元澈安然無恙,面色一喜,但很快又恢復了半死不活的德行,無力地往椅子上一坐,喘了幾口粗氣。
陳秋華見微知著,瞬間明白過來,冷聲道:“怎么,這個月俸祿又沒剩?”
今兒初五,本是衙門放俸祿的日子,按照“慣例”,當謝生榮拿不回俸祿時,毫無例外會吊著一張哭喪臉,因此不需多說,只消看他的神情,大抵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陳秋華正要醞釀一通長篇大論,準備把他罵個狗血淋頭,這時,謝生榮眼皮也沒掀,徑自從懷里掏出個小錢袋,拋到了桌上。
陳秋華:“……”
那這是怎么了,難不成讓人給揍了?
謝元澈也看得一頭霧水。
她深知,以老爹這么個半死不活德行,不消十個數的功夫陳秋華必定大怒,她趕忙機靈地挑起話頭:“爹,到底怎么回事?”
謝生榮神情復雜地看了她一眼。
繼而緩緩道:“昨天,京城又失蹤了個男孩子?!?p> 話一出口,陳秋華和謝元澈不自覺地對視了一眼,連在旁邊掰手指頭玩的謝元晉也過來了。
陳秋華愣了一瞬,開口問道:“這回的還是十二歲?”
謝生榮:“正是?!?p> 謝元澈晃了晃神,近日來種種傳言頓時涌上心頭。
這個事情還得從一個多月前說起。
城北有家做桃花糕的商戶,日子過得很富裕,夫妻倆晚年得子,看得如珠如寶,寵愛異常,有一日,夫妻倆跟往常一樣亥時歇息,卻沒想到第二天晨起,孩子竟然莫名消失不見,一床被子也是整整齊齊,門窗皆未損壞,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老夫妻心急如焚,慌忙報了官,后來直接鬧到了大理寺,老夫妻幾乎散盡了家財,也沒查出個子丑寅某。
后來此事愈演愈烈,京都四城,頻繁丟失少年,一個月間,足有七八個少年失蹤,而且都是憑空消失,痕跡全無,一開始,家人都是吵著鬧著讓官府給個交代,可是后來不知出于何故全都銷聲匿跡了,漸漸地,便流傳出來鬼神之說……
而此事唯一共同點就是,失蹤少年皆是十二歲。
謝生榮又道:“不知道賊人是何來歷,這么長時間,官府也是查無所獲,怕是哪些孩子兇多吉少?。 ?p> 謝元澈面帶擔憂地看向她十二歲的弟弟,雖說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防備一下還是好的。
陳秋華皺眉思量了半晌,沉聲道:“元晉,從今日起無事你就不要出去了,哦,有事你也別出去,就給我老老實實在屋子里待著,寧可待到發酸發臭,也別叫賊人擄了去——我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聽見了,”謝元晉耷拉著眼皮,不情不愿回道,“只是娘,這得待多久啊?”
陳秋華狠狠剜了他一眼,謝元晉那小子很會看臉色,立刻從善如流地閉嘴了。
李玄宥出了謝家,一步三晃地朝昌華門去了。
昌華門是京都四門之一,城墻寬厚高大,且有兵丁值守,底下小販眾多,吆喝聲,叫賣聲,絡繹不絕,盡顯京都之繁華。
昌華門對面有間小酒樓,不大,卻意外的古樸雅致,一打眼,全是身著白袍的士子,剛進門,就一股書香氣迎面襲來,李玄宥穿過一群正眉飛色舞討論《左傳》的士子,徑自上了二層臨窗的一間雅閣。
“我來晚了,剛去撈了一只小貓,有勞蕭大公子久等?!崩钚陡尚陜曎r罪,不過也僅僅限于口中賠罪,因為無論從神情還是動作來看,分明是一片心安理得,半點愧疚之心無。
蕭隕抬了抬眼皮,剛想開口教訓一通,結果看到來人的模樣,說不出話來了……
只見李玄宥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棉袍,搖搖晃晃地如風中柳絮,一張臉煞白如紙,蕭隕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李玄宥,你是窮瘋了嗎?”
李玄宥尷尬地摸摸鼻子,只顧笑不說話。
蕭隕不依不饒,“大冷天你就穿這身出來晃悠,怎么著,是嫌別的死法不合心意,非得要活活凍死?!?p> 李玄宥性情隨和,聽了這番話也不以為忤,強詞奪理道:“這也不能怪我,我又不像你小侯爺,時時有人體貼入微,一日三餐,瓜果蜜餞,四時衣著……”
“行了,您老還是住嘴吧,”蕭隕沒好氣地打斷他,同時取下自己的披風往他身上一扔。
李玄宥笑嘻嘻披上了,眼睛卻直往樓下瞟,說道:“怎么樣,還沒有動靜?”
蕭隕道:“還沒,我都在這坐了一個時辰了,盹打了好幾個,也沒見著人,不過應該快了,你看五成兵馬司的人一大清早齊齊到這候著,真是夠給瞿王面子的。”
李玄宥循著目光望去,果然見到一群五成兵馬司的人列隊整齊,寒風呼嘯著吹過,大都不動如山,偏偏有一個人左搖右晃,一臉的不樂意,活像是剛讓人搶了老婆,李玄宥定睛一看,樂了,瑟瑟發抖的那人正是王進。
他清晨從程也口中得知謝元澈有可能出了意外,便順著程也所說,尋到了那處宅院,走進一看,院中竟然有數個威武大漢,而且皆穿著五成兵馬司服飾,他不敢打草驚蛇,又不能亮明身份,一尋思,只能給馮文勛送信,叫馮文勛幫忙盡量把人調開,好方便自己救人,那馮文勛也算是不辱使命,趕著今天瞿王回京,他便直接把人都叫去昌華門迎站崗了,就這樣,才給了李玄宥可乘之機。
蕭隕倒了杯溫酒,屈指敲了敲桌子,李玄宥這才緩緩收回視線,大尾巴狼似的搖頭嘆道:“許久不見瞿皇叔了,不知道他身體可否康健,是胖了還是瘦了,怪想念的?!?p> 蕭隕實在很想甩他一巴掌,在他看來若是有一天瞿王真出什么事,李玄宥不在家門口放幾掛鞭炮就算是對得起他那混賬叔叔了。
說話的功夫,樓下忽然有了響動,仔細聽來,像是樂聲,后來,這聲音越來越清晰,清楚聽見是嗩吶和銅鑼共奏,到近處時簡直是震耳欲聾。
李玄宥捂著耳朵,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湊近蕭隕耳邊喊道:“你說,我皇叔——他也不嫌吵得慌?!?p> 蕭隕吼道:“誰說不是呢,瞿王爺這耳朵莫不是銅鑄的?!?p> 隨后一聲是很威嚴的發號施令,樂聲戛然而止。
“恭迎瞿王殿下回京——恭迎瞿王殿下回京。”
“殿下親自迎來許仙師,真可謂是大功一件……”
“那是,瞿王殿下不辭辛勞,為陛下排憂解難,實乃我輩典范,下官拜服?!?p> “是啊,是啊,……”
一陣歌功頌德之聲有如排山倒海般沖進李玄宥耳朵里。
李玄宥目睹此情此景,忍不住嘖嘖道:“看看人家那氣勢,只不過迎回一個破道士而已,至不至于,想想我回京那陣,唉,真是天淵之別。”
蕭隕白了他一眼,無情的諷刺道:“那是,同樣是皇家子孫,我們溯陽王殿下這日子過得就寒酸多了,什么都會,就是不會享福,白瞎了身份。”
李玄宥給了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