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晚,無風無月,一片靜謐。
謝元澈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中了,進士三甲第十四名,哈哈哈,我中了……哼,我現在可是堂堂進士,將來前途無量,娶你?做夢吧……”
“徐顯,你個王八蛋?!?p> 謝元澈眉頭越皺越緊,一會的功夫,光是“王八蛋”一詞就罵了不下十遍。
“王八蛋?!彼p手在空中胡亂揮舞了好一陣,在夢中甩了徐顯好幾個大巴掌,另外還狠踹了他兩腳……
后來實在太氣急敗壞,一個激靈坐起來,茫然四顧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做夢。
繼而,剛“揍完人”的謝元澈毫無內疚心地把被子蒙到頭頂,準備繼續呼呼大睡。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幾乎聽不出來的那種。
謝元澈霍然睜開雙眼,她耳力好,平時恨不得連大門外有幾只耗子偷情都能聽見,眼下她萬分肯定,這是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在心里飛速轉念:“這是什么人?”
親娘啊,不會這么倒霉吧!
一瞬間,謝元澈汗毛倒豎,后背冷汗蹭蹭往外冒,一個翻身跳下床,扯下床頭斜斜掛著的外袍,隨隨便便披在了身上,將沾過好幾人鮮血的醒木往懷里一揣,摸著黑碰到了門閂。
她小心翼翼地把門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強忍著心跳,瞇著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向外看——卻意外的什么也沒看到。
謝元澈:“……”
難道聽錯了?
她在“聽錯了,回去睡覺”和“以防萬一,過去看看”之間猶豫了兩個眨眼的功夫,果斷選擇了后者,謝元澈把房門大開,迎著寒風一頭鉆了出去。
她跟謝元晉房間離得很近,也就不到十步的距離,平時那小子翻身重一點都能聽得見,謝元澈在短短十步路的距離已經自我安慰了好幾遍,“不會出事的,要真出什么事我不會聽不見,哪能這么寸吶!”
“元晉,元晉,”謝元澈把房門敲得咚咚直響,“給姐開門,快點?!?p> 幾只夜梟在石榴樹上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人攪擾了好夢,氣得抓耳撓腮,瞪著眼珠子仇視了此人片刻,結果發現此人橫眉怒目,頗為兇悍,一時有些欺軟怕硬,只好悲慘地嚎叫幾聲,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屋里始終沒有任何聲音,謝元澈徹底急了,腿上蓄力,抬腳便踹了過去,房門年久失修,一下沒撐住,散架了。
門對面就是床,她打眼一瞧,心涼了。
只見床上除了被褥,別的什么也沒有,一瞬間,謝元澈腦袋像灌了兩斤的鉛,僵了個嚴嚴實實,除了自己心跳,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大腦空白了須臾,謝元澈陡然回過神,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一蹦三尺高,一甩胳膊,殺氣騰騰的追出去了。
“嘎吱”一聲,另一側房門被人打開。
是謝生榮和陳秋華聽見聲音出來了。
謝元澈正要撒丫子狂奔,見爹娘都出來了,立馬將一籮筐的話迅速壓縮成三言兩語,一口氣交代了謝元晉失蹤一事。
陳秋華聽完險些站立不穩,“哎呦”了半天,渾然忘了現在應該干什么,謝元澈反應迅捷,哪里有空在這陪他們“哎呦”,她雷厲風行地躥出了大門,順便帶起了一地灰塵,糊了爹娘一臉。
陳秋華和謝生榮對視一眼,哭天抹淚也跟著去了。
整條巷子鴉雀無聲,連耗子都回窩里睡覺去了。
只有謝元澈在茫然夜色里東突西竄,找遍了遠近各處,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她呼吸越來越粗重,也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一想到弟弟落到了賊人的手里,不知生死,她七魄就少了六魄,只剩下一魄在身體里苦苦支撐著,勉強沒讓她倒下。
可沒想到的是,竟然有塊磚頭十分不開眼的橫立中間,謝元澈沒看路,一不小心被絆倒……
估計她最近是跟土地公有緣,時不時的就要跟人家來個親密接觸,躲都躲不開。
就在她重重捶地發泄怒氣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響起一陣尖銳的馬嘶聲,隨即戛然而止,光聽聲音就能感覺到那馬胸悶氣短的難受勁。
謝元澈心中一動,四肢百骸頓時有了力氣,利落地翻身而起,順著剛才馬嘶聲那個方向而去,大概有百八十步的距離,果然見到一輛馬車,周身用黑布蓋著,打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車,而發出嘶鳴聲的那匹馬正十分不耐的原地踱步,鼻間冒著絲絲白氣。
不過意外的是,馬車旁竟然沒有人。
“誰家馬車會擋得這么嚴實,”謝元澈尋思道:“八成是用來干惡事的?!?p> 她將裙擺別在腰間,雙手扶住車轅,靈巧地跳了上去,緊接著十分粗魯地掀開黑簾,隨即失望透頂——里面空空如也,謝元晉不在里面。
掀開黑簾的那一刻,一股特殊的香氣很不客氣地撲面而來,謝元澈眉頭一皺,這味道好像在哪里聞過,溫和凝神,聞著很舒服,不過她現在被巨大的失望所籠罩,也沒空對此多加思量。
在這片刻光景,以她絕佳的耳力,聽到了別的聲音——微不可聞的腳步聲。
有人正在緩緩接近她。
謝元澈心驚肉跳,渾身上下每一片肉都在緊繃著,直到巨大的暗影映在馬車上。
隨即她脖頸一痛,軟綿綿倒在了馬車上。
須臾,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謝元澈手指微蜷——原來她竟是裝暈,方才她一直處在高度緊張之中,硬是沒被打暈。
只見兩個身穿夜行衣的男人匆匆而來,不約而同地往馬車上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壯碩些的低聲問道:“死了?”
“暈了。”先前動手那人回道。
壯碩漢子神色一變,一把拔出腰間小刀,惡狠狠地說道:“不行,我給她補上一刀。”
“別,”跟他同來的那個漢子用手腕虛虛一攔,說道:“還是留她一命吧,咱們現在干的事本就有損陰德,何苦再多害一條人命,我看這就是個小姑娘,機靈些追出來了而已,暈了就算了,咱們把人弄到手,沒誤了主子的事就行了?!?p> 先前打暈謝元澈那人也在旁附和:“三弟說的是,留她一命吧,就當給咱們兄弟積德了?!?p> 壯碩漢子思量了片刻,將泛著鐵青的小刀一收,咬牙道:“那就依二位弟弟所言,權當積德了?!?p> 謝元澈剛才順勢一倒,正好身子卡在了簾外,頭在簾里面,是以她就算睜著雙眼也沒人看得見,外面人說幾句話的功夫,她已經將馬車內壁看了個遍,左側離她兩拳之處,有個小圖騰,馬車里太暗了,她只能看出個大概,勉強看出是只小烏龜,底下有一行亂七八糟的橫橫豎豎,估計是篆刻的字——具體是個什么字看不清。
這時,外面又有人開口了,“不出意外的話,這男孩就是最后一個,快去前面追老四,回去跟殿下交差去,以后咱們兄弟再不用半夜出苦差了,”
“走?!?p> 謝元澈聽得聳然一驚,殿下,這里面竟還有殿下的事,是哪個殿下。
馬車一陣晃動,兩個漢子上來一人抓頭,一人抓腳,一甩手將謝元澈給扔到了街角,這一下力氣太重,謝元澈緊緊咬著牙關,死扛著沒發出一聲悶哼。
聽見馬車轆轆而去,謝元澈睜開雙眼,立刻充分詮釋什么叫好了傷疤忘了疼,邁著大步,又跟上去了。
可是跟到一半,那馬車突然加起速來,兩條腿不抵四條腿,謝元澈跑到脫力,到底沒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