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幾株臘雪紅梅不見了之外,其余樓閣,奇石都和上次見到的一模一樣,眼見天色越來越灰暗,謝元澈打算先找個地方藏身,等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再出來探查。
畢竟此番能成功潛入,謝元澈不認為是自己多聰明,而是有很大一部分運氣在里面,運氣不能時時都有,所以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門外兩個少年轉了一圈沒看到人,便興趣缺缺地回來了。
還為了最后一枚銅錢到底該花落誰家,吵了個不亦樂乎。
謝元澈穿著一身破短打,目不斜視,步伐相當穩(wěn)健,然而,再穩(wěn)定的步伐也掩不住她此刻的誠惶誠恐——就比如說滿頭的冷汗。
一陣飄忽的腳步聲猝不及防地傳來,謝元澈反應奇快,矮身往離她最近的假山石后面一躲,借著石與石之間的縫隙,看清了來人——這是個家仆打扮的男人,年近花甲,便是上一次給她開門的那位,對了,此人還不會說話。
老人往門外走去,嘴里“嗯嗯呀呀”叫嚷了半天,反正謝元澈是沒聽明白什么意思,也不想聽,她閉著眼,貓著腰,好似一只煮熟的蝦,小心翼翼從假山后面挪出來,打算再往前“進軍”一段路。
然而,謝元澈完全低估了一個啞巴對于聲音的敏感程度,這一絲異樣沒有瞞過他,老人猛然回頭……
許是謝元澈天資超凡,竟能直覺地感到危險,抬到一半的腳默默縮了回去,手指緊緊抓著嶙峋的奇石,硌得生疼。
老人目光如刀,飛快地將庭院搜索了一圈。
謝元澈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恨自己沒有“縮骨神功”,不能一下鉆到石頭縫里去。
那老人盯了一會,沒瞧見什么異樣,便放下了心,繼續(xù)跟門外兩少年“嘰里咕?!?。
直到他認真“交代”完了,才邁著老當益壯的雙腿,大步回去。
謝元澈依然不敢大意,等到周圍萬籟俱寂,徹底聽不見腳步聲,她才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繼續(xù)完成她那“進軍”大業(yè)。
最后一絲日光已經(jīng)被陰霾所籠罩,遠近漆黑一團,謝元澈才從一處回廊里起身,和這偌大庭院相比,她已經(jīng)十分不顯眼了,而不顯眼的同時,那雙黑曜石般的雙眼,仍在褶褶生輝。
謝元澈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如果這“溯陽王”真和京城男孩丟失有關,那么一定會有蛛絲馬跡,先緊著那些偏僻的屋子找,尤其是那些犄角旮旯,不點燈的屋子,如果沒發(fā)現(xiàn)什么,那就到看守嚴密的地方看看,嗯,如果還是沒什么線索的話,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天知道她是從哪借來的膽子,孤身潛入王府,竟還把計劃安排的有條不紊的。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謝元澈餓到兩腿發(fā)麻,繼而重重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中暗罵:“娘啊,這都哪是哪,活要累死人!”
照這情形,別說是黑夜做賊,自己偷摸兒地找,就是人家大開中門,讓自己帶上兩個幫手,那也是海底撈針。
還好謝元澈從不知道“放棄”二字怎么寫,歇了片刻,雙腿恢復了些許力氣,她又重新站了起來,正當時,大概離她十丈之處,亮起了零零星星的燭光,好像是有一群人正往這邊走來。
好家伙,挺大一個王府,可算是見到巡哨的了。
人離得越來越近,雖然被燭火映著,身形影影棟棟的,不過大概能看出有四五個人。
謝元澈身上汗毛一炸,立刻腳下生風,向旁邊一座小閣躥了過去,這小閣外掛著一把金光燦燦的鎖,看樣子平時這里應該是鎖著的,謝元澈顧不得多想今天怎么沒鎖,開門就進去了。
雖然她很是輕手輕腳,但這開一門卻還是不可避免弄出了點聲響,巡哨的不免被驚動,一行人走上前來,見到是這間小閣,互看一眼后,心照不宣地離開了。
謝元澈躲過一劫,驚魂甫定,連聲道:“好險!”
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完,謝元澈又被驚著了——這間屋子里,無床無柜,無桌無椅,只有簾幕飄飄,另外還有一股子奇怪的香味,讓人聞了就想睡覺。
謝元澈越看越覺得詭異。
不過詭異歸詭異,她卻沒有忘記今天來的目的,于是謝大膽在這黑燈瞎火中進行了好一番搜索,屋子里沒什么東西,用不著翻箱倒柜,一眼就看到頭了,而在被簾幕擋著的最里頭有一方香案,上面空空如也,也沒有瓜果糕點之類,但是一塵不染,想必是經(jīng)常有人打掃,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謝元澈扶額想了半天——沒想明白。
不過有一點她倒是很明白,那就是很沒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趕快出去,上別的地方再找找,等天亮就不好辦了。
大概是老天看她太過順利,需得經(jīng)歷些磋磨才不負此行——正當她想抬步走人的時候,門口又出響動了……
謝元澈在心里痛呼三遍:“時不與我!”
說時遲那時快,她深吸一口氣,動作快如閃電,一頭鉆進了香案底下。
門一開,初春的寒風順著門縫飄進來,吹得簾幕“嗚嗚”直響,來人腳步聲不重,甚至有些輕盈,仿佛還有什么木制的東西磕到門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
香案極窄,謝元澈雖然纖瘦,但也需緊緊抱著雙腿,另外還要極力屏住呼吸,沒一會,全身僵硬了。
以謝元澈的角度,和周圍的黑暗程度,根本看不見來人的臉。
那人在香案前站定,掏出火折子,隨后整間屋子都亮起暗黃色的燭光,在黑暗里待久了,冷不丁有燈光,雖然這燭光晦暗,并不刺眼,但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謝元澈下意識把眼睛閉上。
再一睜眼,只見來人白衣白靴,與自己不過一尺之距,緊接著案上發(fā)出一連串碗碟相碰的清脆聲……
謝元澈聳聳鼻子——醬肘子。
聞見味之后,謝元澈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屬實有點饞。
外面那人突然開口:“兄弟們,我?guī)Я酸u肘子給你們吃,還是熱的?!?p> 謝元澈耳根一動,這聲音……好耳熟。
還有,這里又沒有人,送醬肘子給誰吃?
來人仿佛是在燃香,室內頃刻就起了一團煙霧,謝元澈好懸控制住自己沒咳嗽出來,臉憋得通紅。
那人聲音有些顫抖地道:“十年前,我年幼無知,因為一時意氣,害你們丟了性命。十年后,我碌碌無能,任由稷蜂社鼠橫行,卻無能為力,遍尋世間,還有我這般無用之人嗎。”
謝元澈直眉楞眼,心想:“說什么呢?”
那人話音一頓,又道:“可是你們放心,萬惡皆有報,只是時間早晚而已,總有一日,我會讓那些個奸賊血債血償,連他那一眾黨羽都算上,一個都跑不了,到那時,我給你們建祠立碑,不必日日藏于黑暗中,我李玄宥發(fā)誓……是誰?”
謝元澈真是連撞墻的心都有了——老孫頭曾說過“溯陽王”姓李名玄宥,剛才聽這人自稱“李玄宥”,她著實是被驚到了,以至于腦袋不小心磕到香案上,沒想到這廝耳朵這么尖,竟然聽見了。
謝元澈緊咬嘴唇,雙手握得緊緊的,心跳如擂鼓,腦子里一瞬間掠過了千萬個念頭,包括先發(fā)制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照他腦袋擂一拳再說,不過轉念一想,好像有點難以實現(xiàn),后來便想著能跑就跑,要是實在跑不了……大不了就是被逮到,到時一切后果自己承擔便是,萬萬不能連累了爹娘。
正想著,突然領口處一緊,一雙骨節(jié)分明且有力的手落在她的視線中,再加上身上這衣裳領子本就寬大,非常方便讓人揪。
李玄宥手腕使力,毫不留情地把人從香案底下拖了出來,拖出來后竟然還十分殘暴的將手中人在空中掄了個圈,“轟”一聲,給甩一邊去了。
那一刻,謝元澈覺得自己恐怕得殘廢!
李玄宥皺著眉頭上前,用腳尖踢了踢下面這個保持正宗“五體投地”姿勢的家伙,發(fā)現(xiàn)此人像死狗一樣不動彈了,便蹲下來,把人給翻了個,心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這么不知死活……”
待把人翻到一半,一張白皙秀麗的臉蛋露出來之后,他手下動作倏地停住,不可置信地凝望了片刻,繼而露出一個“被石子硌了牙”的微妙表情。
這時,謝元澈緩緩睜開眼,因剛才摔得太重,眼前一片金星亂炸,只能勉強看出眼前人的面部輪廓,好像年紀不大。
過了好一會,“發(fā)光”的視野漸漸清晰,眼前輪廓慢慢成型,桃花眼,面容俊秀,一臉的散漫……
謝元澈心中積攢已久的恐懼瞬間被驚嚇所取代。
“真是姓李的。”
曾有那么一瞬間,她也把“李大樹”和“溯陽王”想成過一個人,不過那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潛意識在作怪,總覺得“李大樹”生性散漫,那“萬事不放心上”的做派,和高貴的皇家子弟沾不上半點關系。
可仔細想來,從一個多月前,“醉霄樓”初見,那時他就說自己剛回京城。
后來,他又說他家世居京城,而且有祖宅,這個祖宅代表什么,皇宮嗎?
再然后,他又說不喜待在京城,隔三差五就要出去溜達一趟,和老孫頭口中的“溯陽王”一模一樣。
通了,全都通了。
“李大樹”原來就是溯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