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慕容淼仔細觀察著周圍,一個月沒來,這里又發生了許多變化。自從晉明門起勢以來,他為了門中事務操碎了心,感覺額角的皺紋又加深了數道,自己的臥室也基本還是像原來一樣一切從簡。
石忻這小子這幾年,倒是和原來大不相同,奢華之風已經隨處可見。最開始北殿是前朝的偏殿改的,還能看到戰爭帶來的痕跡,一枚枚刀痕鐫刻在漆紅的柱子上,火把燒過的灰燼貼在橫梁上。現在已經全部煥然一新,甚至很難看出這里是原來的偏殿,慕容淼也開始考慮,既然要承辦武林盛會,那自己的小山頭也應該擴建一下,現在和這宮殿對比來看,是不是在有些過于寒酸了。
要是晉明門還是原來鹽幫的那種實力,再造一個這樣的皇宮都不為過。,慕容淼心中有些失落。
不過這次來的目的還是為了慕容睿那件事,他派人在湖面撈了兩天,依舊沒有看到這孩子的尸體,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最讓慕容淼感到害怕的是,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錯。若是那件事被發現了,對晉明門和晉國都有不好的影響,這個皇上應該也清楚。這幾天,派手下秘密去尋找,尚且沒有音訊。最關鍵的,自己手下的精銳,全部被編入晉國的皇家侍衛中了。利用石忻的資源,還怕他一個人小小的慕容睿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嗎?
“皇上駕到!”外面傳來小太監那刺耳的聲音。
慕容淼站起身,輕輕作了個揖。君臣私下見面,并不用行下跪之禮,這也是慕容淼滿意石忻頒布的幾個規定中的一個。
“誒呀,慕容愛卿,許久未見,朕甚是想念你啊。”皇上看來心情甚好,眉角眼梢都帶著微笑,還親昵的和慕容淼攜手坐下。慕容淼也聽說了邊關大捷的事兒,纏繞在皇帝心頭十年的元國孽孤,元十二帝在亂軍中被殺死,這下敵國應該是群龍無首,再沒復辟的念頭了。恐怕之前無數個夜晚,皇上都因為做著被人從皇位上拽下來的噩夢而驚醒,這下總算是塵埃落定。
“今天有時間來看朕,定要讓你嘗嘗從西域進貢的異果,有這么大。”石忻右手大拇指上的黃金翡翠扳指閃閃發亮,而他的手凹成一個橢圓形。
石忻的眼神凝視著慕容淼,而后那炯炯的目光又黯淡下去。慕容淼倒是想閑聊,但焦急的心情讓他并沒有松開緊皺的眉頭,他此時如同揉皺的紙團,就算你把它展開,那凹凸不平的形狀依舊不能恢復到原本的平整。
“皇上,你還記得之前的鹽幫么,”慕容淼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緊張,在思忖了片刻后,才緩緩說道,“慕容諾,您還記得么。”
果然,對面的人收斂起笑容,但也并沒有做出過度的反應,只是微微瞇起眼睛,上揚起下巴,甚至表現出饒有興致的期待。
“慕容諾......好像有印象。”
本以為石忻聽到這個名字會有過激的反應,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冷靜,他現在可是想起那個夜晚就會不寒而栗。預期的失算使慕容淼出現了短暫的出神。他不禁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張只不過比二十年前多了許多細小皺紋的臉,卻仿佛愈來愈陌生。
“我門下有一個弟子,叫慕容睿,他前幾天詐死,逃離了晉明門,我懷疑他是發現了慕容諾的事情,才選擇出逃。所以我想陛下幫我尋找他。”
一股腦兒地將本來準備很久的來龍去脈傾吐出來固然讓腦子大為舒坦,也不用擔心是否發生了遺漏。不過一口氣講出故事,可不是一個好的說書人啊。
慕容淼自嘲著。
“慕容愛卿,原來是這樣。”石忻靠在梨木的太師椅上,陽光透過窗紙,將他精心修建的胡茬點綴的閃閃發亮。另慕容淼驚詫的是,石忻那在想象中本來緩緩下沉的眉頭和嘴角,此時卻都輕輕上揚。
如同戀人互相安慰的語氣,卻讓門主心涼了半截。
“愛卿啊,區區一個小毛孩,你也不必在意,再說尸體也有可能被湖中的魚蝦蠶食。依我看,你回去之后,好好地為你的徒弟準備喪事,也不枉你們師徒一場。況且,內衛現在并不在朕身邊,動用明面上的人,難免會引人懷疑,這不是不打自招么。”
魚蝦蠶食?
慕容淼差點沒氣的笑出來,他不是真把自己當穿著肚兜滿街跑的小孩兒吧。
“您只需要派人打探一下這個人,而且他既然出逃,肯定會更名改姓,也不會暴露我們的,您就找個罪名,發個通緝令。”慕容淼湊上前去,兩只手掌平攤在茶幾上。
“嘿,慕容淼,你干嘛那么緊張呢,”石忻的笑容讓慕容淼覺得受到了侮辱,“你回去好好做你的門長,需要錢就報給工部尚書那老頭,而我,則好好地做我的皇上。有些事呢,你要讓它過去,時間會讓其他人忘卻,而你自己要解脫你自己。”
“如果這件事暴露出去......”
石忻突然拽住慕容淼的胳膊:“不會暴露的,不會暴露的。就算暴露了,現在能看到的那也不過是一群骨頭罷了,而你還活著。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是我姑父,雖然養大了我,卻又想親手將我了結。那天我拿著一把刀,刺向他,這個場景在我腦海中浮現了很多年。每當我閉上眼睛,那些被我殺死的面孔就出現在夢里。總是怕那些死去的人不會放過我,怕那些活著的人知道,害怕我或者譴責我,一旦說起這些事就噤若寒蟬,反而讓人生疑。”
“你要知道,你我都會死的,早晚的事兒。那些聽信方術的虔誠信徒,不過是懦弱的不敢承認這個事實罷了。而我現在掌握著整個天下,俯瞰腳下的王臣,那些死去的人,只不過是我的墊腳石,我要感謝他們,用鮮血和骨頭,砌成我成功的臺階,而我只不過是加速了他們身體的自然過程,僅此而已。就算事情敗露,那又如何?人們現在生活的盛世,也一樣踩著那些人的骨頭,而人們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而不是成為那群骨頭。”
石忻緊緊攥住慕容淼厚實的肩膀,就算慕容淼有很深的硬功造詣,依舊感覺疼痛不已,或者說,心中深處一種原始的懼怕感更加強烈,從而將身體的不適放大。此時額角青筋暴起的皇帝,面目并不猙獰,而眼瞳中則透露著一種深深的渴望感,仿佛慕容淼也是一具皮肉剝離的死尸。
可能也知道自己用力過度,石忻背過身去,深呼了口氣。
“回去籌辦喪事,等內侍回來,我會讓他們暗中調查,只不過,你不需要知道結果。好好當你的門長,經營門派的名聲,維護武林的秩序。要是實在怕著那個地方,就讓我派人把那里徹底封死,不過那也說明你也徹底放下了。”
“不要讓腳下的枯骨,把你拉下去。”
石忻怕自己說的不夠完全,補充道。
瘋了,這個人瘋了。這是當時慕容淼唯一的想法。
當慕容淼渾渾噩噩的回到晉明門,身體和心都感覺無盡的疲憊的時候。打開房門卻看到滿臉淚痕的夫人癱坐在床上。
“你說.......你說這該怎么辦啊......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