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是四月二十九了,距離那場沒有舉行的婚事已經過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外界的人看了一場笑話,一場關于招搖山白翰弟子和初上仙大婚當天被退親的笑話。
冥宮收了所有的喜慶的物件,少了妙華公主,多了一位叫做妙華的側妃,鶴揚宮空出來了,晟歸殿的一個陰冷的小偏院迎來了它的主人。
丹雘公主回了青丘之國,狐族正在全力準備登基大典,同時,大長老和煦柯在琉璃宮里又一次進行了長達一個時辰的密謀。
不過這些,招搖山的人都無暇顧及,因為白翰神君在婚事當日急怒攻心,引動了渾沌留在他體內的那一絲元神,天帝當即帶他去了昆侖山閉關。和初當日吐血昏迷后,至今都未醒,那塊書著她名字的玉牌日日懸在她的身上,讓人半點不能近身。
今日一早,天還未亮的時候,煦柯就帶著一百多人悄悄到了招搖山的周圍,他們打算偷偷破了招搖山的禁制,然后再悄悄潛入淡客居,能做到悄無聲息、干凈利落最好。
不過他們才剛剛開始破禁制,就被鵲神發現了,雖說招搖山的禁制被白翰和天帝多次加固,但畢竟最初是他設計布置的,只要有外人觸碰禁制,他馬上就能得到感應。鵲神凝神探查禁制外的情況,看到來者眾多,而且不像帶著好意的樣子,他知道接下來怕是不能善了了,于是當即招來了一只喜鵲鳥兒,讓它去淡客居報信,好叫他們守好淡客居,也護好和初。然后他就騰空飛起,調動全身的仙力加固禁制,盡力拖延些時間。
辛嬋他們收到信,都聚到了和初的院子里,商議該如何應對。
“明日就是新任狐帝登基的日子,看來今日他們是抱著必殺的念頭來的,我們就這么幾個人,怕是難以應對?!?p> “嗯,汝鉞說得很對,不過他們主要的目的是和初,那只要和初不在這兒,那應該就沒事了?!?p> “你的意思是?”汝鉞看著辛嬋問道。
“汝鉞,你和彬蔚他們帶和初從后山離開,去九重天,雖然帝君不在,但想來他們是不敢鬧上九重天的?!?p> 眾人都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但是君莫突然說到:“但是,有玉牌在,我們根本就近不了身。”
這句話讓眾人沉默下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還是彬蔚出聲說到:“不管怎樣,我們試一下吧。”
說完他和汝鉞就進去了,其他人都在院里站著,心中祈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但是走出來的只有他們兩人,面上全是沮喪,這讓眾人都失望起來。
“不如,我給神君傳信吧。”
“不行,神君現在還不知道怎么樣,要是收到信,再出現什么不妥怎么辦?!?p> 辛嬋的拒絕讓三青有些喪氣,不過轉瞬他又眼睛發亮,說到:“那二長老呢?”
“怕是也不行,這幾日我都聯系不到漪涵仙君,他們的處境估計不太好?!繃懵稉u了搖頭。
一時間眾人又沉默了,突然間,天空傳來了些響動,禁制上也出現了裂痕。
眾人對視了一眼,汝鉞定了定神,沉聲說到:“看來只能靠我們自己了,這樣吧,我和彬蔚、穆清守在廊下,保護好殿下。院子里就麻煩你們了?!?p> “嗯,好。”
說完眾人就分開了,找到各自的位置,靜待大戰的開始。
“孩子,快醒醒,孩子,你該醒來了······”
誰?是誰在叫她?為什么覺得這個聲音這么熟悉?和初皺了皺眉,睜開雙眼,看到周圍都是一片虛空,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沒有,除了她自己。
“孩子。”和初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有人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慢慢顯現,是青丘闕和涂山月。
“父君,母后?!焙統蹩粗Φ脺厝岬膬扇?,抬腿向他們跑去,想要撲到他們的懷里,想要告訴他們,她好想念他們,想要告訴他們,她好難受,想要和他們訴說她的委屈,她的不安,她的惶恐。但是,她沒有撲到他們的懷中,她穿過了他們的身軀,停到了他們的身后。
她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淚水從眼里滑下,瞬間模糊了她的雙眼,也濕了她的衣襟,她慢慢轉過身子,看到他們依舊站在原地,微笑的望著她。
“父君?母后?”
“孩子,不要哭,雖然我們無法在和你擁抱,甚至不能觸碰你,但是不要擔心,我們一直都在,沒關系的,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p> 和初看著他們,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捂住臉,眼淚依舊不停的流下來,“我好想你們······真的很想很想······”
涂山月走到她面前,也蹲下身子,抬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頂,“對不起,孩子,沒能陪你長大,對不起。”
和初抬起頭,擦了臉上的淚水,看著她,“沒有,我沒有怪你們······我知道······你們是不得已的,我只是有些想你們······我沒有怪你們?!?p> “嗯,我知道,我的和初是如此善良?!?p> “所以······是因為我太想你們了嗎,就像上次一樣?!?p> “不,不是,孩子,是因為你睡得太久了,我們想要喚醒你?!?p> 和初有些不解,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醒來的這個地方是哪兒。
“孩子,你該醒了。”
該醒了?她不是站在這兒嗎?
“孩子,有件東西只能你去拿,快去吧?!?p> 什么?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她想要出聲去問,卻看到他們的身影化作點點光斑,消散在空中,她向他們他們跑去,想要抓住他們,但是什么也沒有。
“父君,母后?!?p> 沒有半點回音。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看著周圍空蕩蕩得世界,突然遠處出現了一個光點,一點一點得閃爍著,她想起剛剛涂山月說的話,提步向那個光點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她終于看清了那個光點的模樣,原來是自己玉牌,她伸手拿過,在手接觸玉牌的那個瞬間,突然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體里。
外面的戰況十分激烈,原本綠草如茵的院子里,現在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血跡,院里那株與和初同歲的梨樹,枝椏全部斷了,葉子在空中凌亂的飛舞著,古老粗壯的樹干上滿是傷痕。院里廊下,到處都是尸首,汝鉞他們全都站在廊下,死死的守住和初的房間,盡管他們身上滿是鮮血,依舊在奮力抵御著他們的攻擊。
突然,房間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們全都彈出去了。然后,有霞光從房中騰空而起,直沖天際,周圍氤氳著五彩的霞蔚和朵朵祥云,還有閃電在其中閃耀,優美動聽的仙樂從霞光中傳出,縹緲圣潔得就像從遠古洪荒而來一般,無數的仙鳥從遠處飛來,在這片天空振翅舞蹈,山間的走獸都發出陣陣吼叫,好似在恭迎著他們的王者。
汝鉞看著這番景象,眼中迸發出濃烈的驚喜,然后手撫心口,單膝跪地,做出恭敬謙卑的姿態,零露看到后,也跟著跪了下去,然后是彬蔚、君莫、穆清、三青,最后辛嬋和鵲神也和他們一樣跪了下去。
煦柯看著這一幕,驚恐的瞪大了雙眼,他腳步凌亂的向后退去,嘴里大聲喊道:“快,我們快走,快!”
“怕是走不了了?!鼻邇宓穆曇魪姆坷飩鞒鰜?,然后房門打開,和初從里面走出來,目光淡然的看著他們,就像看著一群死人。
煦柯直至跪下來,“殿下,不,陛下,陛下,我錯了,求求您饒了我吧,求求您?!閉f著就開始朝和初磕頭,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跟著他一起磕頭求饒,淡客居里一片求饒聲和哀嚎聲,吵吵嚷嚷的。
和初皺了皺眉頭,然后手一抬,燕支劍就飛了出去,在空中化作數十柄,一齊朝還在求饒的人射去。
招搖山瞬間安靜下來了,和初看著汝鉞他們,笑了笑,腳下突然有些踉蹌,站不穩。
汝鉞一個虛影,飛身到了她的身邊,扶著她,擔憂的喚了一聲,“殿下?!?p> 和初借著他的力道,穩了穩身形,笑道:“無事,只是睡太久了,有些頭暈,你們別擔心?!?p> 然后她看他們還跪著,一個個都是一副要哭的樣子,就喊他們先起來,又看到斷壁殘垣的院子,抬手一揮,就讓它們變回了原有的樣子,那些尸首也不見了。
招搖山的眾人各種回房間包扎好傷口,換好衣服就回了和初的院里。
“你們還好吧?”
“無事,都是皮外傷?!薄皼]什么,一點小傷罷了。”“過幾天就好了。”······
辛嬋端著一壺茶走進來,何處見了,連忙走上前去結果托盤,“姐姐,你還好吧?!?p> “放心吧,沒事。”說著還摸了摸她的頭,就像以前一樣。和初在她的手上蹭了蹭,也和以前一樣。
“師父呢?”
“神君當日氣急攻心,暈了過去,帝君說是受渾沌元神影響,當時就帶著神君去了昆侖山。”
“是嗎?那我要去看看?!?p> 說著就打算走了,汝鉞叫住她,“殿下,請等一下。”
“怎么了?”
“明日是丹雘公主的登基大典?!?p> 和初皺了皺眉,然后說到:“那等我明日處理了青丘之國的事,再去找師父吧?!?p> “屬下和您一起。”
汝鉞說完,彬蔚他們也紛紛表示明天要跟她一起去。
和初看著他們還有些掛彩的臉,說到:“你們傷還未好,我自己去就行了,放心,現在他們打不過我?!?p> 說著還幻化出九尾來晃了晃,表示自己說得是真的。
“屬下去,是為了替殿下助威的,打架的事自然是由殿下親為了?!逼淥艘哺蛭導娂姳響B,汝鉞雖然沒說話,但眼里的意思顯然是要跟著一起。
和初只得應了,讓他們先回去休息,明天一起回青丘之國。
看著空下來的院子,和初轉身回了房門,看到擺在自己書桌上的兩個信匣子,想了想,抬手寫了一封信,傳給瑤川,讓她安心,自己沒事了。
做完后,又看著放在左側的那一個匣子,想要將它付之一炬,但是想了想,終是算了。她將它抱起,又取了玄玉佩和昆玉甲,走出房門,正好看到零露。
“酆都的那些聘禮呢?”
“還收在庫房里。”
“哦,我知道了,你和他們說我出去一趟,不用擔心,很快就回來?!?p> 說完就直接去了庫房,她推門進去,看到堆得滿滿的箱子和各式奇珍異寶,慢慢朝他們走進,抬手在它們身上摸過去。走得很慢,微垂的眸子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過了許久,她抬手一揮,將所有的東西都收進袖里乾坤,然后看著空蕩蕩的庫房站了片刻,就轉身出去了,隨意捏了個決,招了一朵浮云,就離開了招搖山。
鬼域酆都,冥宮。
“王君,青丘之國大公子煦柯清早攻入招搖山,戰況十分激烈。但不久前,山上有神兆出現,煦柯等人不知所蹤?!?p> 時修捏著手里的繡九尾狐的荷包,想著,應該是她吧,她成神了,想來以后沒有人再來傷害她了吧。
和初,等我,再等等我。
過了許久,又有人進來,“王君,和初上仙在城門外,說讓您出去見她。”
時修愣了一下,然后就不見了身影。
忘川河畔,奈何橋頭,和初一身白衣,手執滄夷傘站在那里,周圍堆了一地的箱子,有些沒有放好,翻到在地,里面的奇珍異寶也落了出來,正是招搖山庫房里的那些。
地公懷生和一眾冥宮下屬都站在橋中間警惕的看著她,而那些還未過橋的新魂則是圍在一旁,一副看熱鬧的模樣,若是往常,和初看到這副場景,可能還會在心中調侃兩句,但是今日完全沒有心情。
瑤川放下手中的湯勺,走過來,“剛收到你的信說你無事了,我還想晚上去看看你,沒想到你就來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也就放心了?!?p> “嗯,我很好。今日來是想還東西的?!?p> 瑤川看了一眼周圍的箱子,輕聲在和初耳邊說到:“妙華成了側妃。”
和初默了默,然后幽幽的說到:“哦,那她也算得償所愿了。”
時修隱在城墻上,看著遠處的和初?,F在的她就和當初初見時一樣,但是有不一樣,她更美了,氣質也更出塵高貴了,就像她一直一來的志向一樣,現在的她,看起來就是一位高貴冷艷的女仙了。
和初望向墻頭,輕啟紅唇,“冥王既然來了,還請現身吧?!?p> 時修聽了,有些緊張的捏了捏袖中的荷包,飛身到了奈何橋頭,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
“你來了?!?p> 和初沒有理他,而是看了腳下的那些箱子一眼,語氣淡漠疏離的說到:“今日來是想將這些東西還給冥王的,你既然來了,那本君就先告辭了?!?p> 周圍的人聽到這些話都竊竊私語起來,但時修沒有理他們,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在和初淡漠的語氣里寸寸皴裂,痛如刀絞。
和初也沒有理他們,她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西江樓,抬手一揮,上一秒還矗立在那兒的小樓瞬間化作塵土飛沫。然后她飛身離開,只給瑤川留下了一句,“以后到青丘之國來找我吧,我請你喝醉荼蘼?!?p> 時修看著西江樓化作一地的塵土,看著堆砌在橋頭的箱子,再也沒有她的身影,突然悲傷欲絕,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腿也有些站不穩。
“王君?”離他最近的謝必安將他一把扶住。
“無事,將聘禮先抬回宮中吧,在讓人重修西江樓?!睍r修拂開他的手,然后頭也不回的回了冥宮,背影看起來不在悲天憫人,而是帶著沉沉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