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炎癥消了,高燒也退下來了,向暖終于松了口氣。但她發現沐沐身上開始起皮疹,醫生說有可能是藥物輕度過敏,皮試雖然沒問題,但輸液畢竟劑量大,孩子又是過敏體質,多少有影響。
向暖沒有想到,這個尋麻疹足足折騰了沐沐和她大半年。
沐沐的尋麻疹基本是凌晨兩三點發作,每次發作大概一個小時左右,身上長滿了風團,奇癢無比,孩子又困又癢,拼命抓,向暖看了恨不能替他受這個罪。她給孩子涂各種藥,看了無數醫生,想盡辦法緩解他的瘙癢,但都無濟于事。她聽說有個國家級的皮膚科專家,可是她怎么都掛不上專家號。
大半年,向暖就這樣每天凌晨兩三點醒來照顧沐沐,等她迷迷糊糊再次睡著,就已經凌晨四五點了,六點多她又起床上班。可是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吃苦受累都不算什么,只要孩子不這般受折磨。
有一次向暖在網上看到一個視頻,一個媽媽在女兒彌留之際拍下最后的留念,看得她淚流滿面。向暖失去過三個孩子,她覺得命運從來不會眷顧她,會奪走她的一切,直到她生下沐沐。她眼里沐沐就是天使,是來挽救她的,是她可以用生命去愛的孩子。有小萱后她總是患得患失,生怕一個不小心又失去小萱。但有了沐沐后她卻不再害怕失去了,因為她知道無論生死,她都會跟沐沐生死相隨,永不分離。
這就是一個媽媽的決心,白堯一定沒有,也不能體會。
小孩子就好像有生物鐘似的,快到周末小萱就問向暖:“媽媽,明天是不是要去爸爸家?”三歲多的小萱已經不會再問“爸爸什么時候回家?”“爸爸怎么還不回來啊?”這樣的問題了,她甚至很敏感地從來就不去提這樣的話題,她已經習慣平日生活在媽媽家,周末去爸爸家住兩天這樣的狀態了。
這時,如果向暖說:“是啊,明天爸爸來接你哦!”小萱就開心得跳起來。
如果向暖回答:“明天爸爸有事,不能來接你了。”小萱就會無比失望,一個人坐在那里不開心。
向暖心疼兩個孩子,總想讓他們跟白堯有多點時間相處。她完全不能理解一個口口聲聲標榜自己有多愛孩子的人,一個離婚要與自己搶孩子的人,經常是僅有的周末與孩子相處的時間都騰不出來。所以盡管她嘴上安慰孩子“爸爸是愛你們的,他只是工作忙”,但白堯每次給她發消息說有事不來接孩子了,她都會與白堯發生沖突:
“周末是孩子與你僅有的相處時間,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讓孩子失望?”
白堯仍舊是老一套:“你知道我有多少事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是有工作,也有家庭的!誰也沒有你忙,人家也能顧得上孩子!”
向暖現在和白堯分居了,比以前兩人在一起時吵架吵得還頻繁。尤其在她下了離婚的決心后,就不再什么事都順著白堯了,以前白堯說周末不來帶孩子,她就默默接著,現在她咽不下這口氣,她心疼孩子、替孩子不平。她和白堯之間現在的爭吵,說白了就是不帶一點感情的利益之爭,一是為帶孩子的時間爭,二是為錢爭。
向暖又找白堯拿過一次2萬元,這是她第二次開口找白堯拿錢,有郭煒的資助,她其實暫時不缺錢。但她覺得閨蜜們說得對,錢是該拿的。這次白堯已經給得不是很痛快了,抱怨了一大堆:“我上次給你的兩萬元已經夠兩個孩子花銷一陣子了。”
向暖回復:“孩子奶粉尿布衣服玩具吃飯水電保姆哪樣不要錢?2萬元能花很久嗎?”
白堯理直氣壯地說:“你家請的保姆總不該我出錢吧?享受的是你爸媽!”
向暖直接氣到爆炸:“我爸媽不是幫你我帶孩子嗎?”
她現在對這個男人的厭惡,已經到了說“我們”都不愿意的程度了,必須分開來,說“你我”。
這也是她最后一次從白堯那里拿到錢。
但其實每次爭吵,向暖是吵不過白堯的,因為他夠兇,夠狠,夠絕,而向暖做不到,她也沒辦法把孩子像個皮球一樣踢來踢去。
向暖覺得兩個孩子沒有在白堯身邊長大,白堯好像與他們感情上越來越疏遠,對他們越來越狠得下心,有時甚至覺得這兩個孩子就是他的負擔。
“渣”這個詞,向暖從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用到白堯身上——這個以前對人和和氣氣、斯斯文文的男人。男人一旦對你沒有了愛,便也不會留一點情分,多狠的事都做得出來,這時的女人還不如他的一個普通同事。普通同事他還很樂意幫忙,而現在連向暖想請他幫忙安裝汽車上的兒童安全座椅他都會冷冰冰地拒絕:到洗車店他們會幫你裝。
向暖每次與白堯爭吵過后,都憋著一股子氣,感覺受了內傷,她便很習慣地到閨蜜圈去發泄情緒。但次數多了,她發現,這世界上沒有一種痛苦是可以相通的,旁人畢竟是旁人,能夠真正對自己感同身受的,只有自己的媽媽。閨蜜們的用心向暖當然都懂:既然爭不過他,不如不爭,與其把自己搞得像個怨婦,不如做個圣母。可是她們不知道,對于深陷情緒中的人來說,有時候只想做個怨婦,而不愿意繃著做個圣母。
郭煒給向暖打電話,他約了法院民庭的法官一起吃飯,向暖叫上陸璐一起赴約。向暖和陸璐到飯店的時候,法官和郭煒都到了。向暖的大致情況,包括小萱的身世,郭煒都已經告訴了法官,法官很直接了當地回答向暖:“正常情況下,法院是會判一家一個孩子,因為這是最公平最不會導致爭議的判法。除非男方主動放棄。所以還是勸你們盡量協議離婚。”
法官走了之后,三個人默默坐了一會兒,“怎么辦?”向暖問。
郭煒悶了一口酒:“盡量協議,不要惹毛他,上法庭對你不利,實在不行你只能在經濟上讓步,換得孩子的撫養權。”
“那豈不是便宜他了!”向暖不甘愿。
“那你還能怎么辦?你權衡清楚,孩子對你來說重要還是錢重要。兩害相權取其輕。”陸璐想了想,“當然我們不甘愿。除非你愿意跟他耗著,看誰最后耗不住。但我知道,這樣耗,你會比他更痛苦,這是精神折磨。”
“那就跟他耗!”向暖激憤地說,“我就不信他撐得住不結婚!”
郭煒搖搖頭:“但孩子越大對你也越不利。分居兩年,法院就可以判定離婚,兩年后他照樣可以提出離婚,照樣可以判得一個孩子,照樣結婚生子,他可以不跟孩子一起生活啊,把孩子送到縣城跟爺爺奶奶一起住,完全不影響他的新生活啊,這不正是你擔心的嗎?你之所以不愿意把孩子給他,不就是怕孩子受這種委屈嗎?”
耗,又耗不起,不耗,又對自己不利,向暖沒有料到自己會淪落到這樣進退維谷的境地。明明是被拋棄的人,卻在法律上不能受到任何傾斜,為了爭取兩個孩子,可能要放棄本該屬于自己辛苦掙來的錢。
向暖一時很茫然,她又失眠了。
暑假。白堯忙著去這里去那里培訓,婆婆一會兒說要去普陀山還愿,一會兒說眼睛要做白內障手術,總而言之就是沒空把孫子孫女接去帶。向暖心里非常不高興:你怎么平時沒事不帶孩子時也不去做手術也不去普陀山呢!我爸媽從我和白堯分居開始,沒休沒止帶了倆孩子一年半,本來還想著暑假時間長,可以好好讓他們喘口氣呢!可是她不能說,說了白堯肯定要毛,毛了就沒有談的余地了。她把這口氣生生咽下去了,婆婆做手術時她還讓爸爸找了醫院的主任親自操刀,讓阿姨燉了湯做了菜,她每天去給婆婆送飯,就希望白堯能在協議時顧念一點情分,把小萱和沐沐都留給她。
爸媽一如既往地一天吵三次,向暖勸架不成也時不時被卷入風暴之中,小萱現在看著他們吵成一鍋粥,會拉著他們:“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沐沐則會在一邊尖叫。向暖這時更加痛恨白堯,這個逃跑的男人,他不是說之所以選擇分居離婚,是為了讓孩子不要從小生活在爭吵聲中嗎?可事實呢?他自己去躲清靜了,卻把她和孩子們扔在爭吵聲中。
向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把日子過得這樣一塌糊涂,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她身邊的人都有問題?
這一年暑假,她四十歲,生日那天,她給自己訂了一個蛋糕,安排了一桌好菜,生活即便落魄,更要認認真真過這個生日,更何況有小萱和沐沐在身邊,就是天大的幸福。
來到人間四十年了,向暖真的很想回去抱抱小時候的自己,那個在襁褓中呱呱而泣的小嬰兒,怎么會知道自己的一生要受那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