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秦淮河,夫子廟。
街道上車水馬龍,游人如織。
這日正是端午,剛觀賞完龍舟競渡的人從河邊回流,讓這臨河的街道變得更是擁堵。
一輛牛車在其中穿行,并無異狀。
車上載著兩個少年,四周降下黑色帷幕。
車內黑暗。
寧十三緊緊抓住秦洛的手臂,身體微微發抖,他顫抖著低聲問秦洛“我們會死嗎?”
“你怕死嗎?”
“怕”
秦洛撫了撫他的腦袋,微微俯下頭,說道:“別害怕,他們不會殺死你……他們會放了你?!?p> 少年有點不相信地看著他。
黑暗中,秦洛眸光閃閃:“因為你只是個小扒手,對他們沒用。”
寧十三聲音微帶顫抖:“那.....你呢?”
“我也不會死,他們也會放了我。”
“你也沒用?”
“不,我對他們有用?!?p> 寧十三不是很明白,秦洛道:“聽到了嗎?”
少年側耳聽了一陣,“啊”的低呼一聲,顫抖著聲音道:“水聲,這是秦淮河邊,他們要溺死我們!”
秦洛笑道:“十三,人生不要太悲觀?!?。
牛車一頓,停住。
兩人眼前倏然一亮,黑布揭起,他們被推下了車。
走在熟悉而熱鬧的街道上,寧十三如劫后重生,從地獄回到人間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他仰頭迎著陽光瞇縫了眼,深呼一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走過幾個街口,秦洛停住了腳步,將身上僅有的,沒有被沒收的幾兩碎銀拿出來,遞到寧十三的手上,道:“十三,你走吧!”
寧十三下意識接過銀子,問“你呢?!”
秦洛笑笑道:“當然是各回各家。”
寧十三眨眨眼,攥著他的衣袖道:“不,我要跟著你?!?p> 秦洛道:“你不怕死嗎?”。
寧十三嘻嘻一笑:“跟著你就不會死?!?p> 沒有呆在那間壓抑的房子,回到熟悉的地頭,寧十三又恢復了他的油滑。
秦洛微俯身看著他的眼睛道:“不要回頭,不要東張西望……”
看到他神色變得肅然,寧十三倏然一驚,眼睛不再亂轉,身子下意識緊繃起來。
“保持笑容,不要回頭,對……就是這樣,看著我的眼睛,在我們后方三十步左右有兩個人跟著我們,在我們左側樓中還有一人,也是盯著我們?!?p> “他們……他們不是放了我們嗎?他們……想干什么?”寧十三的肩膀下意識縮了起來,聲音微帶顫抖。
秦洛一字一頓道“不要怕,他們目標不是你,而是我……”
“你不跟著我,還有活路,跟著我,可能會死。”
寧十三整個身體變得僵直。
……
“好了”秦洛站直身體,拂了拂寧十三頭上和衣襟上的草屑,道:“山高水長,我們就此別過……”
寧十三神色茫然的看著他,慢慢松開攥著他衣袖的手。
秦洛拍拍他的肩頭,轉身,一步步.......走遠。
少年站在原地,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忽覺得那種死亡的陰寒感覺又鋪天蓋地而來。
與寧十三分手后,秦洛依然不緊不慢的沿街道而行,已是午時,陽光更是耀眼。
后面,跟蹤他的不止三人。
放鳥歸巢,才能獲其雛卵。
他懂的……這也是他能想到的脫身辦法,以進為退,先揚后抑,讓他們認為他背后有人,才能將他放出來。
只有出來,才能有更多踢騰挪移的空間。
當然,如此兵行險著,也有風險,若是他們始終不放,就麻煩一些。
但秦洛賭皇城司的精英們不會用嚴刑拷打的愚蠢辦法。
他賭對了。
脫身出來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洗清嫌疑……事情只能一步步來。
有酒肉香氣飄來,秦洛才覺得餓了,抬頭看到前面一座酒樓,上面龍飛鳳舞三個大字“臨江樓”。
正是那晚殺人夜,自己吃喝時被皇城司人帶走的那間酒樓。
真有緣啊。
秦洛決定到里面蹭飯吃。
他撫了撫身上起皺的衣衫,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竟然看到一個熟人。
確切來說,是一個不怎么熟的人。
在一群身穿錦衣華服的才子中,陳師行依然是最亮眼的一個。
鑲著蘭花草邊的飄逸白色長袍一塵不染,俊美的臉容上掛著微微笑意。
他坐在臨窗的位置上,一手拿著酒杯輕抿,一手輕搖折扇,瀟灑出塵,望之如謫仙。
十多個才子圍簇著他。
言笑晏晏,氣氛熱烈。
秦洛臉露笑意,有熟人在,蹭飯就更容易了。
陳師行一行剛觀完龍舟,又即興寫了不少端午詩作,談得起勁,并沒有看到秦洛。
即便看到秦洛,也認不出他。
秦洛也沒有立即上前,他尋了一個角落位置坐下。
一個伙計朝秦洛走來。
先是用手掩了鼻,接著低聲道,“快走!不準在這兒討飯。”
秦洛笑道:“這兒不是付錢吃飯的嗎?”
伙計一楞“當然要付錢吃飯……你有錢嗎?”
秦洛從身上掏出一個錦面錢袋,在伙計面前晃了晃。
錢袋看著沉甸甸,很有份量,伙計閉了嘴。
但看到他這副骯臟落魄模樣,招呼起他來,自然老大不樂意。
秦洛叫了一壺酒,四個精致小菜,斯文清貴地吃了起來。
他吃了足足半個時辰。
伙計盯看著他,這個少年點的是貴價菜,這一身寒酸,也不知能否有錢付帳。
看著就是有吃白食的企圖。
在掌柜的吩咐下,他一直對秦洛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看到秦洛吃得差不多,還依然慢條斯理地喝茶,在掌柜的授意下,他走過去道:“可以結賬了嗎?”
“不忙,再上些鮮果蜜餞。”
伙計冷笑道“你吃得起嗎?……先付帳”
聲調忽然陡然提高,“你,你是怎樣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
兩人面前,多了一個衣著破爛,瘦小肌臟的少年。
竟然是寧十三。
寧十三啪的將手中的錢袋扔到桌上,大聲道“爺是來付帳的,怎么?這兒不是付錢吃飯的?”
一副有錢就是王道的樣子。
秦洛忍不住笑了。
伙計眼疾手快,一手抓過桌上錢袋,打開一看,馬上炸了:“這么點錢,半碟菜錢也不夠?!?p> “你們是一伙的,我就知道,你們就是來吃白食的!掌柜……”
伙計嚷得更大聲了。
如此一嚷,好幾桌的客人都看了過來。
掌柜快步走過來,身后還跟著幾個拿棍子的伙計。
秦洛站了起來,掌柜看著他一臉不善。
但少年臉上卻展開和熙笑容,視線越過他,叫道:“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