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然一直沒有睡著，一個忽然冒出的念頭占據了他的全部，讓他輾轉反側。剛剛給蔣鈺發消息的時候，他似乎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勇氣，而此刻，他有一個更大膽的想法。
他本該體面地離開，可是如果蔣鈺最愛的還是他呢？如果蔣鈺并不快樂呢？如果蔣鈺的幸福還在自己手里呢？哪怕只是萬一，也不可以錯過。而這一切的答案，都需要他去努力一下。
想到陳明飛，劉彥然有一種伴隨著難堪的復雜感受。他從來不跟人爭執，更不會跟人爭搶，而現在，他需要去爭取別人的女朋友。但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無法原諒再一次的錯過。
劉彥然的體內像有波浪在翻滾，從肚子蔓延到喉嚨，一想到這個念頭，他便無法平靜。他需要盡快地行動，他被希望與絕望，憧憬與不安拉扯著。終于他睡著了，抓著了一些顫抖的、微緲的希望。
第二天早上，劉彥然起床洗了頭，刮掉了胡須，還打開了柜子上蔣鈺在青島給他買的洗面奶。他坐在父親的對面喝了一碗粥，母親問他今天是否加班。
“今天不回來吃晚飯。”劉彥然打算一下班就去找蔣鈺。
“那我晚上不做飯了。”母親說。
“我們晚上去吃羊肉火鍋吧，小王給了我一張老鍋家的券。”
“你一到冬天就惦記吃羊肉。”母親說。
“還好，去年也沒吃幾次嘛。”父親說。
母親同意了跟父親去吃羊肉火鍋，又開始吐槽他不關心兒子的終身大事。劉彥然急著上班，喝完粥便推門而去了。
下午的時候，張成又把他的那份資料放在劉彥然桌上。
“你自己填吧。”劉彥然說。
“不一直是你弄的嗎？反正你也要寫一份，一起弄了唄。”劉彥然沒有抬頭看張成理所應當的表情，他需要所有的空閑時間來平息自己的思緒。
“我不想填。”劉彥然說。午飯只吃了兩口的他，能聽到肚子在叫。想到蔣鈺可能會回到自己身邊，他一陣激動。想到結果可能是徹底的失望，后悔和心悸像剛散開的浪花，重新蔓延而來。而對于自己要介入他人之間的羞愧，被這些更為沉重的情緒壓制住了。他只是想要去表明他的心意，他害怕再回首時，發現更深的遺憾。
劉彥然的手機震動了，是母親的來電，他看著震動停止又重新開始，終于接通了。
父親出車禍了。
在天快要亮的時候，醫生宣布了父親的死亡。父親沒有看到新一天的陽光，也沒有吃到今年冬天的第一頓羊肉。
是的，冬天來了，劉彥然感受到了清晰的寒意。在醫院辦完手續，他們把父親接回了鄉下的家。
屋后的停車場上支起了大棚，劉彥然在長輩的幫助下，忙著操辦喪事。喪樂、香火、人群繚繞著，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
夜里，當大部分人都散去的時候，劉彥然讓疲憊的母親先回屋休息。在這兩天里，劉彥然又表現出了與他內心并不相符的成熟。
張平剛剛打電話說要過來，劉彥然走到小河對岸的路上接他。張平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劉彥然推辭后收了下來。
走在那座熟悉的小橋上，看著不遠處自家的燈火，劉彥然感覺自己的生活像是一出戲，一出走不出的戲。昨晚守夜的時候，他問為什么車禍偏偏發生的自己的父親身上？然后他發現這個問題多么可笑，為什么不能發生在自己父親身上？為什么不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從兒時起，他就會想，為什么他的生母會離他而去？好像一切會有一種特殊的意義。可是現在，他知道，這些都只是人間的尋常，是時刻在上演的故事。所有的追求，都沒有恒常的意義。
劉彥然向張平描述著車禍和搶救的經過，直到說起父親還想著吃羊肉的時候，忍不住流了眼淚。他們坐在棚里，初冬的風輕輕地穿梭著，張平認真地聽著，用鄭重和關心的表情表達著對不幸的尊重。表哥和表嫂也坐了過來，加入了談話。
送走張平后，劉彥然沒有回屋里，他在棚里坐著，說想一個人靜靜，舅舅讓他別坐太久。
劉彥然的視線穿過眼前的光亮，落在遠處深厚的夜色里。他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個話不多的瘦瘦的男人。讓劉彥然印象最深的竟是從前被母親數落賺不到錢時父親似笑非笑的表情，還有上高中時父親偷偷多給他幾百塊生活費的場景。
劉彥然的思緒游走著，他想起當時給蔣鈺買了個特別的生日禮物，卻還是因禮物上面的那顆愛心而沒有送出去。這一刻，劉彥然感受到了強烈的孤獨，伴隨著前面屋子里忽然傳來的喇叭聲。他感到一陣眩暈，趴在了桌上。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此刻蔣鈺在這里，他的心境會怎樣。
母親因為父親的過世哭了很多天，不過很快平靜了下來，回到了原來的生活狀態，劉彥然卻迷失了生活的軌跡。其實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前，他就已經混亂了。只是現在，那份挽回蔣鈺的沖動，也徹底失去了支撐它的勇氣。他還記得那一天他是多么不安地醞釀著要見她，只是相比現在的心境，恍如隔世。
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工作成了他唯一確定的事情。一下班他就回家，晚飯后回房間打游戲，然后洗澡睡覺。他關起情感的閥門，屏蔽所有非事務性的思考，展現出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姿態，連領導都說他精神面貌更好了，他則抱以禮貌性的微笑。劉彥然的生活變得更加簡單，他很少再去為什么事情而糾結。只是在夜里，他還是會做夢，醒來后他把那些殘存的畫面忘記，回到現實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