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么可能……是什么時候……”

　　是什么時候他中了妖術，以至于在幻覺中這么久都毫無察覺？季青只覺一道無形的力量壓迫著心臟，但他很快恢復了冷靜，打開身后的背包掏出一頁符紙，席地而坐念起咒來。

　　那咒語早已印刻心頭，甚至不需回憶便能脫口而出，一道道青藍色的光芒浮現，整個世界像墮入一場湛藍的夢幻里。季青周身的光芒愈發強烈，而四周奇怪的動靜也漸漸密集了起來——

　　無數的哀嚎聲伴隨著雨水落下，像是每一滴雨水中都包裹著一個痛苦的靈魂。他們在撕咬，在尖叫，在哭訴，隨著季青口中念咒的速度加快，陳府上空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那些黑影交織在一起，像一片巨大的烏云遮蔽住天空，他們俯視著小小的季青，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然而不知這陳府周圍設了什么界限，那些黑影剛剛觸及圍墻，便被一道金光打了回去。季青冷眼看著那些前仆后繼的黑影，提起千斬刀沖進了陳府。

　　其他人看不見陳府上方的波濤洶涌，只覺烏云壓頂，悶得叫人喘不過氣來。白面隨從雖是不解，卻也跟著季青進了府，府中的血腥味在慢慢加重，仿佛腳下踩著的便是滿地尸骸。

　　“季道長，您發現了什么？小人可否幫得上忙？”白面隨從急匆匆地追問。

　　“這府里有東西！讓你的兵盡快疏散這四周的百姓，若這妖物逃出去，后果不堪設想！”季青一揚手，白光閃過，千斬刀出鞘，腰間凈邪瓶叮當作響，這些法器無一不在叫囂著。季青追尋著那股血腥的來源，很快又來到了那條被封禁的長廊。

　　此刻的長廊火光通明，江徵的兵把手監視著這幽暗一隅的每個角落。

　　“季道長。”一道清澈的男聲傳來，江徵換了身月牙白的常服走出來，金絲滾袖，立領長靴，月光下平添幾分少年氣息。

　　他對著季青拱了拱手：“想是發現了那妖物？可否攜本官一同前去？”

　　“那妖物至陰至邪，恐怕會傷及宰相貴體。”

　　“無礙，請道長帶路。”

　　聞言，季青也不再推脫，只讓江徵帶著一隊精兵跟在身后，這些精兵的目的只是保護江徵而已，于除妖并無益處。那白面隨從自然也跟在其后。

　　季青重新進了那間禁閉的屋子，繡花鞋仍靜靜地立在桌邊，那張棺材似的床散發著沉悶的幽怨。季青慢慢靠近了雕花床，又回頭看了繡花鞋幾眼，似乎是瞧見了幾分端倪。

　　“季道長，可有發現？”江徵在一邊詢問。

　　“昨夜三更左右，小曼在這里消失，如今只能繼續等，我不信，那妖憋的住。”季青冷冷地凝視著那雙鞋，“妖物一旦出現，我會立刻將它斬落?！?p>　　江徵沒有說話，只是順著季青的目光移至繡花鞋上，那雙鞋在火光照耀下，散發著詭譎且新鮮的紅暈，仿佛擁有生命般，等待下一位宿主的來臨。

　　窗外忽然起了大風，那綿綿的細雨變得稠密起來，窗戶開始噼啪作響。

　　“來了！”季青低喝一聲，握緊手中刀柄，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妖風卷過，門外士兵手中的火把盡滅。大門轟然關閉，隔絕了屋內屋外，頃刻間騷動一片。

　　“發生了何事？”身邊傳來江徵的驚呼，卻只見刀光一閃，一道腥臭伴隨刀鋒拂面而過，伴隨著尖銳地刺痛，溫熱的液體順著面頰滑下來。

　　房間里爆發出了不屬于在座所有人的女人的尖叫聲，那尖叫聲似杜鵑啼血，直搗人心。又是一種風卷殘云之勢，桌椅盡毀，天地變色。

　　恐怖的尖叫不知持續了多久，屋內的火光重新亮起來了。

　　眼前一片狼藉，季青立在窗前，手中的長刃汩汩滴著鮮血，落在地上化作一灘泉水，映出季青面如羅剎。

　　“主人——”白面隨從發出一聲驚呼，季青轉身看去，只見江徵白皙的面上劃了一道長口，血水染紅了他的雪白的衣領。

　　“沒事吧？”季青上前探看，卻見江徵笑著擺擺手，說：“沒事，剛剛那妖物想是打本官的主意，幸虧道長出手相助，否則本官也性命堪憂了?！?p>　　“現在還不可放松警惕，”季青將千斬刀放回刀鞘，“讓您的手下帶您走吧，剛剛砍了那妖物一刀，恐怕它不會善罷甘休?！?p>　　“是啊，主人，您的傷口也需要包扎。”白面隨從在一旁附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滿是擔憂。

　　“說的也是，本官留在這里也是礙事。那么就有勞道長了?！毖粵T，江徵被白面隨從攙扶著向門口走去。這時，季青突然發現那繡花鞋沾了江徵的血跡，顏色變得鮮艷起來，那紅色幾乎快滲透出布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

　　又是一道驚恐的呼聲，白面隨從扶著江徵站在門口，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大門打開，門外卻漆黑一片。原本守在門外的士兵全都消失不見了，那一道道朱門也不知被誰鎖了起來。

　　漆黑的夜空沒有一點星子，墻角的雜草微微顫動著，像一具白骨正發出森森笑意。

　　他們出不去了。

　　“看來，只有殺了那妖物，我們才能出去?！奔廄嗬淅渥⒁曋詘擔種械拈L刃被他握緊。

　　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無數雙腳在地板上踩踏，燭光不知何時變成了冷冰冰的青色，最為詭異的是——那原本靜靜立在桌腿邊的繡花鞋竟動了起來！

　　“嘻嘻……嘻嘻……”隨著繡花鞋的移動，一串尖銳地笑聲也冒了出來，像是誰穿著鞋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走來。

　　“那是什么東西？”

　　“別動——”

　　季青厲喝一聲，待那繡花鞋靠近了，他猛地抬起手，一刀劈了下去。

　　只見那薄薄的鞋面裂開，幾條細長的蜈蚣纏繞在一起爬了出來。

　　季青沒給它們多久活命的機會，抬手揚刀，便見那些蜈蚣截為兩段，掙扎著不再動彈。唯有一只散發著青綠色熒光的蜈蚣逃了出去，一直爬進屋子中央的床縫里，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季青順著床縫，輕而易舉地挑開了床板，只見床板下，赫然是一條深不可測的密道，正幽幽散發著冷氣。

　　“這屋中竟有一條密道？”江徵嘆道。

　　“下去。”季青見那瑩綠色的光芒快要消失在甬道中，立刻翻身鉆進進去。江徵二人見罷，也只能跟隨。

　　漆黑的甬道蒸騰著潮濕的溫熱，就連兩旁狹窄的墻壁也沾染著黏膩的液體，越往前甬道越狹窄，以至于到最后不得不匍匐前行。季青覺得自己像是在腸道里穿梭，冷汗不斷從衣領下鉆出來。

　　四周有低低的喘息聲，墻壁里似鑲嵌了無數顆心臟，正在暗夜里拼命地跳動著。季青在強烈的窒息感中抬起頭，猛地看見頭頂密密麻麻的眼珠子轉動著，窺視調侃著這奇特的闖入者。

　　季青用千斬刀開路，勉強在暗流中沖出了一條窄道。

　　那蜈蚣在前方歪歪扭扭地爬著，忽然消失不見了，季青腳下一頓，隨即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原來前方是個長長的陡坡，他翻了身一路滾下去，身后跟著的江徵猝不及防也摔了下來。

　　華貴的長袍沾染了灰塵，倒是為江徵增添幾分煙火味。他自嘲地笑了笑，兀自從地上站了起來：“見笑?！?p>　　季青點點頭，瞥了一眼江徵身后的甬道，暗藏在其中的無數雙眼睛仍惡毒地窺探著這兩個活人，江徵回過身去，也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白面隨從消失了。

　　明明剛剛還跟在身后的活人，竟然又消失不見了。

　　小曼是這樣，那群士兵是這樣，白面隨從亦是如此。看來，這陳府，是個吃人的無底洞。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p>　　季青沒有留給江徵再多的緩沖時間，他起身環顧四周的環境，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一處開闊的門廊里，一道鐵門高高矗立在面前。

　　“這陳家的主人究竟隱藏了什么秘密？”季青冷笑一聲，手起刀落，那鎖鏈堪堪滑下，年久未啟的大門緩緩打開，發出可怖的吱呀聲。

　　冷氣撲面而來，黑暗里隱藏著未知。

　　季青點起火折子想要照明，卻見火折子亮起的一瞬間，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墻壁上掛著成排的長明燈。季青手上的光源迅速蔓延至每個角落，長明燈像是有生命一樣盞盞亮起。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廳堂，兩根橫梁撐起屋頂，空曠的瓷磚地面上放著一個案幾，上面整整齊齊擺著兩塊牌位。

　　“這里怎么會供奉牌位？”江徵驚愕地說了句，陳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一個專門的太廟陳列，并不額外分置。此處的牌位難免令人生疑。

　　“看看不就知道了?！奔廄鄰街弊呦虬笌祝灰娞茨咀郎掀渲幸粔K牌位刻著——亡妻婭氏。

　　另一塊牌位不知怎的，被人翻過面去，兩塊牌位正好相背。

　　季青剛想伸手查看牌位，忽然感到暗處有一道怨毒的視線在他身上游走。

　　他抬頭望去，只見橫梁上不知何時蹲坐著一個人。

　　那人渾身赤裸，一只手撐在房梁上，另一只手扯著自己的頭發。那張結構奇特的臉因為撕扯而扭曲，灰白的眼皮子拼命向上跳躍，死魚般的眼珠子又幾乎要爆出眼眶。

　　那人頂著奇怪的臉看著季青，在季青提刀追上來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在房梁角。

　　季青躍上房梁，卻找不到那人的蹤影，他瞥了一眼地面，見江徵后面，正蹲著一個人。

　　他扯著自己的頭發，緊緊貼著江徵的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