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警察是講究科學的職業,但偶爾也要迷信一些,比如倒霉的事總是接二連三,絕不會單獨出現,再比如需要解決的問題總是一窩蜂出現在同一段時間。
當今年第一個被引渡的犯人抵達港城時,早有預料的警員們已經哀嚎一片,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凡是在最近幾年內提交過申請引渡犯人的案子都會被提上日程。
因為需要引渡的犯人在世界各地被抓獲,這就意味著處理案子的警官們需要24小時隨時待命,重案組作為警署案件量數一數二的部門,需要引渡的犯人也不少。
嚴明明一口氣喝光了一杯奶茶,拍拍文件夾,“這禮拜有5個犯人要來,2個菲城,1個泰城,2個馬城,打起精神來啊。”
“知道了。”何家誠邊點頭邊神游,眼皮子快要支撐不住了,這是通宵第幾天來著,他已經記不清了,反正從上周三凌晨一點被臨時通知叫醒后就沒睡過整覺。
不是在機場接機就是在碼頭等船,還有個犯人半路跑了,他追了一晚上才把人抓住,那家伙上了警車就打呼嚕,自己卻要馬不停蹄地去做交接,簡直天理難容。
何家誠感覺胸口很悶,找了個地方躺下,這段時間他唯一的任務就是處理嫌犯引渡的相關事務,沒接到通知都算休息。
腿上發麻,摸出來一看是傳呼機在震動,菲城的犯人提前到了。
何家誠看了看時間,才睡了一個鐘頭,他只得認命地干活,華禮偉的手下不是那么好混的,辦公桌上擺著幾個檔案袋,拿起寫著菲城字樣的就走。
11點50分,飛機降落,何家誠舉著警署的接機牌盯著出口,港城的菲城人不少,旅游的、留學的、打工的……面孔還是不怎么好認,他只看有沒有眼熟的制服。
但今天像是約好了似的,很多人穿深色系衣服,藍色的菲城警服很容易被忽略。
突然出來兩名警察在維護秩序,之后是菲城藍,兩名穿著黑衣服戴著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裝的人緊緊跟在菲城警察身后,他們控制著一個人,手上拿衣服遮擋著,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共六名警察,兩名機場常駐,四名菲城警察,前后夾擊著嫌犯,令周圍的人無法接近。
“你好,我是負責押送的警員,我叫何家誠?!?p> 本地的引渡小組由一名重案組成員和兩名普通警員組成,犯人每增加一人,小組則增加兩名普通警員。
何家誠和菲城引渡小組的組長簡單交流了一下,主要是了解路上有沒有可疑的事情發生之類,其他警員則負責核對犯人的身份信息。
確定無誤后,站在前面的菲城警察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交接單,雙方在對方的交接單上簽字。
何家誠望著菲城警察悠閑的背影羨慕不已,自己則要完成后面的流程,把人送到警署關押。
本來有兩名犯人,所以這次來了兩輛警車,結果半道上又說另一個人要兩天后才到,何家誠隨意分了一下,正準備上其中一輛車,抬頭對上犯人的眼睛,竟有莫名的熟悉感。
那名犯人上了另一輛車,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他坐在兩名警員之間,眼神中帶著漠然。
車發動了,何家誠沒有再看,轉而打開檔案袋,其中有關于嫌犯的一頁上赫然寫著“趙宏”兩個字。
他仔細核對了信息,證件號、地址都沒問題,這個就是殺害許國富的趙宏。
“抓到了,居然抓到了?!焙渭藝\喃喃自語,他很想告訴陳嘉文。
目前知道的和趙宏有關的三個案子分別是,水泥藏尸案、太平山公路警員案以及寧景大廈縱火案,案發現場或多或少都檢測出和趙宏有關的證物,同時犯人也對此供認不諱。
但越深究越有問題,華禮偉看著手上的材料,他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溫存,你查下這個人?!?p> 只要肯查,就會發現線索。
水泥藏尸案發生之前和之后的趙宏完全是兩個人,或許時間會讓記憶中的面孔變得模糊,但依舊有幾個人記得趙宏大方,經常請客,喜歡吹牛,雖然個子高但因為有哮喘,所以身體并不算強壯。
而關在拘留室的趙宏,不喜歡和人相處,陰鶩危險,個子只能算中等,也沒有長期哮喘病的蒼白。
倘若說犯案后性情大變倒也是能理解,但犯案后身體素質突飛猛進有可能嗎?
蔡大生、許國富、阿彪這三個人雖然身材上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都屬于比較健康的,也不至于對付不了病弱的趙宏。
華禮偉有了一個猜測,但在這之前他必須弄清楚,趙宏究竟是誰。
經過一個禮拜的調查比對,終于確定了一個人。
蔡小豪,蔡大生的遠房親戚,因為父母雙亡跟著姐姐偷渡到港城,一直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有了案底,后來姐姐死了他也失蹤了。
如果現在的趙宏是蔡小豪,那真正的趙宏在哪里?
據蔡小豪交代,他因為年輕時候惹了不少事所以一直躲在蔡大生安排的地方,有一回去找蔡大生跟趙宏起了爭執,結果趙宏哮喘發作死了。
蔡大生正好看到,他是一直知道趙宏有病的,但要是因為這個把蔡小豪送進監獄似乎有點不忍心,于是他幫忙處理了趙宏的尸體。
兩人拿麻袋裝石頭,連夜將尸體扔進了附近的水塘,此時搜證的警員已經找到了當初投尸的地方并且打撈了上來。
法醫根據尸體胸骨的特點推測出死者生前有長期哮喘,跟趙宏的情況對上了。
因為意外害死了人,蔡小豪一直被蔡大生監管著,從小散養的人突然受到嚴格限制令蔡小豪脾氣越發暴躁,終于有一天他們又爆發了沖突。
蔡小豪聽以前的朋友說能去賓城打工,但要出一筆介紹費,于是就跟蔡大生要錢,蔡大生自然不肯給,他知道蔡大生放錢的地方,連夜摸進去翻,正好被蔡大生撞上。
“我只是想要錢而已,我不想殺他的……”
在蔡小豪親緣淡薄的人生中,蔡大生也曾是他生命的光點,只是那個時候他太偏激了。
不同于意外害死趙宏,蔡小豪很害怕,短暫的后悔之后他用蔡大生教自己的砌墻手藝,把這位遠方叔叔的尸體封存了起來。
“拿了錢之后呢,你做了什么?”華禮偉又拿起筆記錄。
“我很害怕,又生了場大病,躲起來了。”
“沒有去賓城?”華禮偉沒忘了這樁案子的起因。
蔡小豪搖搖頭,“本來打算去那里找我姐姐,后來發現我姐姐早就死了,所以就沒去……”
“你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我惹了事,要賠一大筆錢,姐姐聽說賓城能賺錢就找了中介想去,結果發現對方是騙子,想跑沒跑成,掉下海不見了?!?p> 華禮偉知道經常有人打著能賺大錢的幌子吸引年輕女性,實際是把她們賣到海外,蔡小豪的姐姐應該就是遇到了這種事情,時間過去太久,又是掉下海,很大可能是死了,不然也不會這么多年不聯系這個弟弟。
“趙宏的證件呢,你是哪里來的?”
處理完趙宏的尸體后,蔡大生將趙宏的東西也都處理了,蔡小豪偷偷跟著,趁機將抽屜里的值錢東西都拿走了。
“你知道蔡大生和趙宏有金錢往來嗎?”
蔡小豪搖搖頭。
“他們合伙投資了幾間公寓,在趙宏死后,產權人都改成了蔡大生單獨持有?!?p> 蔡小豪回憶了一下,似乎有所發現,“那晚上我跟著他進了趙宏的家,他收拾完行李后好像確實從衣柜里拿出幾張紙,哦對了,趙宏的證件是后來在垃圾桶翻到的。”
“我只拿了抽屜里的錢,過了一個禮拜我去找蔡大生,發現了垃圾桶里的證件,就收起來了?!?p> 不夠,還不夠。
華禮偉盯著蔡小豪,冷漠的眼神令沾了幾條人命的犯人心頭一顫。
蔡大生和趙宏合伙買公寓花光了大部分存款,連交給李存志的租金都挪用了,也就是說家里壓根沒剩下多少錢,那蔡小豪是怎么撐過這么多年的?
在發生太平公路的案子之前,蔡小豪已經躲了十多年,之后警察搜捕力度加大,他迫于無奈逃到賓城也需要一筆不小的費用。
要么他有沒交待的,要么,他還有幫兇。
薛懷安的案子線索出現的很及時,重案組在調查蔡小豪偷渡到菲城之前發生了什么時一無所獲。
案發現場保留了一些DNA痕跡,但那時候的技術不完善,根本無法分析出來,除此之外僅有一名人證。
對樓的一個男人目睹了蔡小豪的施暴,只是一開始以為是情侶吵架沒在意,后來警察到了才知道是入室搶劫并且死了人。
也是因為這個男人的作證,馬博文的嫌疑才能被洗清。
時隔多年,證人早就搬了家,換了工作,但在報紙上看到引渡的消息,認出了照片上的人,于是主動來警署指認犯人。
事實上,華禮偉對證人并沒有什么信心,畢竟時間過去太久了,而人的記憶是有偏差的,他寧可把希望寄托在損壞的監控上。
薛懷安住的公寓在當時算是比較高檔的,曾經小區的賣點就是全監控小區,保障住戶的安全,雖然案發后顯得非常諷刺,房價一落千丈。
一般的監控里面因為有儲存卡,所以監控視頻可以保存24小時到3天左右,之后就會自動清除。
時隔多年,如果那批監控依舊在正常運行,縱然是大羅神仙也是找不回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運,薛懷安被殺后的第二天小區監控出現電線熔斷、電火花等不同程度的質量問題,物業跟廠家協商后將所有監控拆下來準備送廠檢驗。
結果因為物流費用的問題一直協調不好,拆下來的監控就堆在倉庫里,后來物業又以折扣價購進了一批新的,更沒人記得那批壞的了。
在復盤蔡小豪案件的時候,重案組又重啟了薛懷安的案子,實地考察時得知當年的監控還在倉庫。
由于技術原因,那時就算拿到了監控也沒辦法獲取監控錄像,但現在可以,而且那批監控在案發第二天就被拆除了,之后就沒接過電源,里面的影像很可能還保存著。
華禮偉始終覺得,物證比人證更可信。
“保存了那么久,沒被當成廢品賣掉也是難得?!眹爛髏骺粗鴰狀笙渥由w滿灰塵的監控,同情地看著劉遠寧。
“這些都是進口的,當廢品賣不了多少錢,要是修好賣出去還能賺一筆,”華禮偉將一箱子監控倒出來,“劉老師,這些檢查完最快要花多久?”
警署里沒有專門的電子設備技術員,劉遠寧主職是大學教授,也是警局特聘的技術顧問,所以都喊老師。
他看了一眼桌子,估計了一下,“一個禮拜吧?!?p> 幸虧蔡小豪早就上了通緝令,警方有足夠的理由逮捕,不然傳喚不能超過24小時,屁都查不出來。
華禮偉想縮短下時間,但看劉遠寧忙得午飯都沒吃,也不好意思提太多要求。
“為什么是薛懷安?”華禮偉把文件扔在蔡小豪面前,連軸轉的工作讓他的雙眼布滿紅血絲。
蔡小豪和薛懷安完全無交集,薛懷安所在的小區安保比普通小區好太多了,蔡小豪為什么要冒更大的風險去搶劫?
“為什么是薛懷安?”華禮偉又問了一遍。
蔡小豪面無表情,眼神開始空洞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倘若沒有那個人的引導,他也不會一步步犯下大錯。
但想到賓城的情況,蔡小豪苦笑了一下。
“我在街上碰見過那個女的幾次,她看上去很會讀書,還經常有男人開車送她,送很多禮物,所以我……”
薛懷安的案子是意外嗎?何家誠不確定,為什么偏偏是薛懷安呢?
林偉生死之前很可能還不知道蔡小豪的存在,那對薛懷安的案子也就只是懷疑而已,倘若這樣的話,有個方法或許能夠試一試。
何家誠以證人的身份,向華禮偉要求調查蔡小豪和記金鋪搶劫案的關系,僅僅是在重案組內部調查,甚至幾乎沒幾個人參與進來。
按照何家誠的想法,如果蔡小豪真與和記金鋪的案子有關系,那一定會有蛛絲馬跡留下,經過幾天的審訊他對蔡小豪也有了一些了解,這人已經窮途末路了,沒必要再隱瞞什么。
只要有一點點證據引出他的告白,興許就能有大發現。
華禮偉很糾結,和記金鋪搶劫案,這是一樁令很多人忌憚的案子。
首先是案中案,參與金鋪搶劫的幾名劫匪在之前搶劫了大和銀行,至今還沒對外公布涉案數額。
其次傷亡人員多,不算在追捕過程中受傷的警員,三名劫匪有兩名已經死亡,一名下落不明,金鋪老板以及兩名客人被殺,牽扯的死亡人數多達十三人。
再者,何強是案發后唯一一個被撤職的警長,甚至于在他被撤職之后,和記金鋪的案子像是被封存了一般,眾人諱莫如深。
眼下有了新線索,但還是那句話,相比于人證,華禮偉更相信物證,尤其案發時侯何家誠年紀太小又受了刺激。
記憶有時并不那么牢靠,前幾年國外就有一樁案子在案發四十年后被推翻了,受害者因為有精神疾病又恰好目睹了兇殺案,受刺激后記憶產生混亂,以為自己是兇手。
而真正的兇手利用這點制造了不在場證據,把一切都推到了目擊者身上,若非兇手死后發了自白書,真相將再難公之于眾。
但那又怎么樣呢,目擊者已經被監禁了四十多年,人生毀于大半,再無重來可能。
因為新線索的出現,蔡小豪的案子又被調查了幾個月,最后薛懷安的死亡在多年后終于有了結果,而和記金鋪搶劫案依舊存疑。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蔡小豪跟搶劫案有關,此時警署卻有了些許風聲,何強的名字被有心人提起,何家誠只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