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和師父韓奕在慶空樓前停住了腳步。

　　慶空樓的三層樓各自有一條飛檐，像個帽檐一樣伸出，飛檐的盡頭雕刻著形態各異的神獸。三十六盞大紅花燈掛在飛檐之下，燈與燈之間懸掛著金光閃閃的細穗，三十六盞燈彼此相連，讓人看得目眩神迷。

　　“慶空樓”的金字招牌下，是敞開的店門。門前的客人多得猶如過江錦鯉一般。有的客人正三五成群醉醺醺地走出大門，有的客人正吆五喝六地招呼著伙伴們往店里進，臘月寒冬，忙的幾乎關不上店門。

　　不愧是全萬陵最紅火的酒店。陸漸和韓奕并肩走進慶空樓。

　　根據何欲盈的情報顯示，這家酒店背后的靠山，是多年以來一直隱藏在暗處的陸氏舊部。

　　何欲盈派來了六名殺手，不近不遠地跟在陸漸師徒身后，見陸漸師徒進了酒店，便也邁步跟了上去。

　　一進店門，便能看到整個寬闊的一樓。從大門進屋，一路筆直走到盡頭就是酒樓的柜臺。柜臺邊是樓梯，通往二三樓。整個一樓全算大堂，擺滿了可供六人圍坐的方桌，許許多多江湖豪客、書生士子、販夫走卒，或者站、或者坐地圍桌前，各自高聲喧嘩、又或者歡暢對飲，整個一樓嘈雜得不行。

　　陸漸師徒剛剛走進店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

　　幾乎同時，一位戴著灰布帽子、肩上搭著一條白毛巾、看上去瘦瘦小小十幾歲大小的店小二像一條游魚一樣，從人流中穿梭而過，幾步就來到了陸漸二人的面前。

　　“兩位爺！當心腳下，就您二位嗎？想坐大堂還是雅間？”

　　店小二一路精心照顧，引領者陸漸二人穿過一樓大堂，來到了二樓的一個小隔間。

　　一個少女幾乎跟在他們身后走進隔間，見她進來，店小二告退一聲，便一溜煙兒跑回門口，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剛才和陸漸二人同時進門的有好幾波人，都被這樣仔仔細細地招呼著，沒一人受冷落，看來慶空樓之所以能成為萬陵第一酒樓，不說背后的靠山，單說經營管理，也是可圈可點的。

　　陸漸一直在留心觀察周圍的一切情況。

　　何欲盈派來的六名殺手就跟在陸漸二人的后面，進了他們隔壁的雅間。

　　這里被稱作雅間，但其實并不是獨立的客房。只是在一片寬敞的大廳里，用好多個屏風分隔出了若干個區域而已。所以并不隔音，此時生意正紅火，二樓也是人聲鼎沸著。

　　那六名殺手，陸漸一個都不認識，甚至在寨中都從未見過。所以可以肯定他們不屬于陸漸待過一年的最外層，而是屬于最底層，是少主的直屬力量。

　　正如少主何欲盈之前所說，這六人一路上跟在陸漸二人背后，卻沒有和二人說過一句話，陸漸和韓奕自然也懶得搭訕他們，兩撥人便保持著安靜的同行。

　　但也正因為這一批殺手一直跟隨，所以自從陸漸和韓奕見面后，便從未有過二人獨處的場合。陸漸無法詢問師父對于這次行動，有沒有自己的想法。同時也沒辦法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師父。

　　陸漸的計劃是他自己想到的，但是不敢確定是否可行，所以他很想問問師父。

　　在整件事情中，陸漸觀察到一個，令人疑惑的細節：

　　吞并陸氏，這種大事，竟然從頭到尾都只是何欲盈出面，寨主何廣卻從未露面。

　　會不會是何欲盈在擅自行動？

　　甚至……

　　是何欲盈在故意，背著寨主何廣行動？

　　當時想到這一點之后，很多曾經被忽略了的細節又在陸漸的腦海里出現。

　　自己的師父被關押在何欲盈閣樓的密室中，而不是地牢。陸漸在地牢住過一個月，那里戒備森嚴、防守嚴密，用來關押韓奕這種武藝高強的犯人，簡直再合適不過了，卻為什么偏偏要關在閣樓的密室？

　　再往從前去回憶……

　　狐三死的時候，閣樓中，何欲盈就說過，將來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那個時候師父韓奕很可能就被抓了。但是聽何欲盈的語氣，什么時候讓陸漸和師父相見，是會由何欲盈決定的事情——后來也是他的“口諭”叫回了陸漸。

　　甚至更早之前，牧凌教官發飆要殺自己的時候，也是少主為自己解圍，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學徒，為何會受到少主的保護？

　　一切都證明，少主一路安排了自己的成長，他很有耐心地等了自己三年，等自己成為了一名差強人意的殺手時，才把這個為自己量身打造的任務交給自己。

　　所以，陸漸想了一路。直到抵達萬陵城的前夕，陸漸才理清一切線索。

　　何欲盈，想要對抗自己的父親。

　　即使不是拔刀相向的正面對抗，起碼也是暗中發展勢力的彼此制衡。他所做的一切都隱隱證明著，他不只想讓舊陸氏改姓“何”，還要把“欲盈”二字也牢牢刻在這個新勢力的“臉上”。

　　對此，陸漸就想到了自己的新計劃，可能會很危險，但是他想試一下。

　　計劃的內容很簡單，先找到陸氏舊人，然后坦白自己的身份，等眾人相信自己之后，表達出自己愿意重建陸氏的決心……

　　一直到這里都和何欲盈的命令一樣。

　　但是，陸漸想做的是，在收回陸氏勢力的第一時刻，眾人圍攻，殺死隨行的六名殺手，徹底擺脫死人寨的掌控。

　　在祀陽的時候，陸漸就明白了：地域意義上的逃離死人寨，不算成功逃脫。只有擁有了一股能和死人寨周旋對抗的勢力，能在死人寨無盡的追殺中活下來，才是真正的擺脫死人寨。

　　所以從前他從未試過逃跑。但這次，他知道了陸氏仍然存有舊部、他見到師父韓奕，這兩件事讓他堅定了自己的信心。

　　從前幾乎迷失掉的復仇之路，好像又逐漸看到了模糊的形狀。

　　“這次是最好的機會，何欲盈怕被何廣知道這次行動，所以不敢親自來萬陵。”

　　“只要能擊殺這六個殺手，自己就能在師父的輔佐下重新建立陸氏家族，逐漸發展勢力，為父親報仇，為家族報仇……”

　　“一定要成功！”

　　陸漸自顧自胡思亂想著。師父韓奕熟練地點了許多菜，仿佛也沒注意到陸漸在怔怔出神。

　　其實，自從重修《斬龍》之后，陸漸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

　　我能不能再重新進入一次，擎州殺豹時候的狀態？

　　三年前，陸漸林中巧遇野豹，面對實力的巨大差距，陸漸命懸一線，最后爆發出了一股奇特的力量，才反殺了豹子。

　　他時至今日依然清晰記得進入那個狀態的感覺，但無論后來他在祀陽城如何努力，都沒法重現那種狀態。

　　所以，陸漸猜測，可能在生死一線之間，才能夠進入那種玄妙的狀態。這也是他決定擊殺六名隨行殺手的籌碼之一。

　　生而殺己，死而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