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會和悅悅說具體的過程，湯瓏以要檢查作業為由把悅悅重新按在了書桌前。

　　沒多久我接到了徐秋明打來的電話。隨便說了幾句，我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索性掛了電話。我摸了摸自己發酸的眼眶，站在鏡子前看見自己發青的眼睛，真的覺得頭大，明天上課怎么辦。找出了許久不帶的眼睛，自我安慰：這樣好很多，或許別人不會注意呢。

　　我能看出湯瓏很擔心，我也不想對她隱瞞什么。

　　十三年前，我們相親認識。她是一個很單純的女人，從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

　　她的家庭條件比較好，種銀耳有一手，十里八鄉都從她家買銀耳，雖然不是特別富有，但還是比我家的情況好很多。我家里窮啊，就是靠著種地，母親做一些手工，勉強維持生活。老一輩人的思想是多生孩子，養兒防老，卻殊不知越窮越生，越生越窮。

　　我父母生了3個男孩，2個女孩。我是老大。二弟比我小3歲，三妹比我小5歲，四弟比我小8歲，五妹比我小了12歲。

　　自從我記事起，縈繞在耳旁的就是弟弟妹妹的啼哭聲，父母無止境的斥責聲，爭吵聲。母親的斤斤計較，父親的喜怒無常，緊跟著在屁股后面的弟弟妹妹都是我腦海揮之不去的畫面。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父母照顧弟弟妹妹，作為家里最大的孩子，我親眼看到母親的肚子大了又癟，癟了又變大。春去秋來，孩子呱呱落地。我深知母親的辛苦，想盡可能幫助父母。

　　我6歲那年，到了該上學的年紀。我特別羨慕村里同齡的小孩子，背著書包，仰頭挺胸，從村頭走到村尾，到達鎮上的小學。

　　而我在樹林里撿木柴，那是家里做飯需要用到的；我在地里割草，那是家里喂養的兩只小羊羔的口糧。我不敢和家里說我想上學，讀書對我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找小伙伴去玩，發現他們正在寫作業，讓我十分羨慕。他們伏案的樣寫作業子讓我動容，干凈整齊的課本，讓我不忍心觸碰。學校對我來說是神圣的地方。

　　讀書成為我心中的執念，我每天都在盤算著怎么才能上學，上學的錢到底要從哪里來。每次看到母親圍著米缸發出嘆息聲，讓我下張嘴要錢的想法又破滅了。我清楚地知道家里并不富裕，尤其是現在家里又添了新人口，弟弟妹妹，都是要張嘴要吃飯的。

　　一次我把撿到的多余木柴送到爺爺家里時，看到爺爺正在磨墨，一旁放著裁剪的正正方方的大紅紙。爺爺受過教育，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村里結婚，祭祀，都會拜托爺爺寫幾幅字。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爺爺寫字，紅字黑字，漂亮極了。我不認識那么多的漢字，但是我知道里面有一個喜字。

　　或許是我眼中的渴望暴露了我自己，爺爺問我的年齡，我乖乖回答，心里還抱著一絲幻想。時至今日，我仍能清晰地記得爺爺眉眼里的笑意，對我說：“6歲了啊，該上學了啊?！?p>　　一瞬間眼眶立馬感覺到酸澀，心跳加速，爺爺看懂我了。爺爺是家里的第一個人說我要上學的人。

　　就像做夢一樣，爺爺帶我去村頭店鋪里買了新的練習本和鉛筆，又給了我錢讓我去交學費。我拿著一沓破舊的紙幣不知道該說什么，我終于有學上了。

　　我怕父母不讓我上我上學，不敢告訴父母爺爺給了我錢讓我上學，偷偷把錢和新買來的文具藏在大門一側放蘿卜地瓜的地窖里，后來又覺得不放心，把錢和文具壓在了石磙下面。

　　那天晚上睡得極不踏實，擔心父母不讓去上學，擔心放在石磙下面的東西被別人拿走，擔心家里一團亂。

　　我慌慌張張地開始了一年級的學習。在學校里，書本里，我獲得了短暫的寧靜。

　　平靜只維持了一周，奶奶來家里了。

　　我父親兄弟姐妹多，父親排行老四，上面有三個哥哥，下面只有一個妹妹。父親剛成年就從爺爺那里分家分了出來，爺爺給父親蓋了新房子，娶了媳婦，也算是拉扯成了一個小家。常年的婆媳戰爭從未停止，母親在家說奶奶的不是，奶奶公開讓母親難看。

　　家里錯綜復雜的關系，潛在的矛盾我多多少少是有點感知。我從拿到爺爺錢的那一刻心里是不安的，可是對上學的渴望讓我沉默，我沒有告訴父母。

　　放學歸來，在村頭藏好課本，飛快地跑向家里。還沒有到家門口，就聽到奶奶在破口大罵，弟弟妹妹在嚎啕大哭。我心跳加速，隱隱知道爺爺給我錢的事情可能被奶奶奶知道了。

　　過年的時候，在爺爺家里多吃兩口點心，被奶奶罵了狗血淋頭。后來是母親帶著我低頭向奶奶賠禮道歉。奶奶對著我倆批評教育了很久，說我沒有教養，沒有禮貌，嘴饞，好吃懶做，說母親不會教育孩子，都沒有大人的樣子，心胸狹隘。

　　那個時候母親紅著眼把我從爺爺家里抱出來的時候，沒有對我說過多話，只是告訴我要聽話，想吃什么東西，要什么東西給父母說就好。我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爺爺奶奶家和我們家是兩個家。

　　可這次，上學的誘惑太大，我拿了爺爺的錢，忘記了母親對我的告誡。我短暫地將過去的記憶拋在了腦后。

　　離家門口越近，我越發覺得腦袋昏昏沉沉，雙腿軟綿綿的，幾乎沒有力量支撐我走回家里。我害怕面對咄咄逼人的奶奶，害怕聽到母親無奈的嘆息。

　　我咬咬牙走到家里。奶奶見我回來了，朝我的肩頭重重推了一下，我一個踉蹌坐在地上。奶奶破口大罵：“小賤種，開始學會偷錢了，把偷的錢花到哪里去了？”奶奶又把我從地上撈起來，一邊掐我的胳膊，一邊繼續推搡我，一遍又一遍地罵著我“小偷”我呆呆地看著奶奶憤怒的臉，眼淚不自覺地滑落。

　　我的沉默激怒了奶奶，奶奶更是加大了推搡的力度，口里罵的話更難聽。父親出門做工還沒有回家，母親滿臉淚水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我用僅存的理智阻止母親上前，避免跟奶奶發生頂撞。

　　爺爺像救星一般出現在家門口，從奶奶手里抱起來淚流滿面的我。

　　我趴在爺爺肩頭，聞爺爺身上的煙草味，臉貼在爺爺扎扎的胡須上，爺爺身上的一切都令我心安。

　　這一出鬧劇終于要結束了。

　　爺爺講明白了給我錢的原因，安撫好了哭泣的弟弟妹妹，帶走了罵罵咧咧的奶奶，家里重歸與平靜。

　　母親難以置信我已經在學校里呆了一周了，她一直以為我是貪玩不回家。家里弟弟妹妹占據了母親大部分的注意，她實在沒有多余精力關注我。

　　母親告訴我以后不用再把課本藏起來了，只要我想讀書，他們會一直支持我的。母親告訴我家里還是有錢讓我上學的，既然選擇了上學就一定要認真讀書，讀出來一個大學生，好好讓她能揚眉吐氣一會。

　　那天我睡著了，也沒有等來做工的父親，我第二天起床，父親早就下地干活了。其實我心里有一點暗暗的期待，父親對我上學的態度是什么樣，我渴望得到父母的支持。

　　母親剛生妹妹不久，干不了太重的活，父親又攔下了一項做家具的活，還有地里種的莊稼，生活里的重擔一下子全都落在了父親的肩頭。

　　我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讀書，雖然當時也不明白讀書能給自己帶來什么，但是我喜歡學校里和同學老師在一起的短暫輕松時間。

　　我認為我最喜歡的就是上學。上學的時候我恍惚之間似乎忘記了父親的辛勞，母親的愁容，地里干不完的農活，沒有喂食的羊。

　　我總是感慨，為什么鉛筆和練習本用的這么快！鉛筆總是削了再削，練習本用完正面再用反面，為什么還要買練習冊，為什么要交班費，為什么要訂校服，為什么上學除了交學費還要花這么多錢？我不忍心一直向母親伸手要錢。

　　我知道家里的錢，我用了，其他人就沒法用了。

　　我就這樣正式開啟了我的讀書生活，而弟弟便開始承擔起了原本應該我干的活，放羊，割草，喂豬，照看妹妹

　　一天下午放學，我看到村頭樹林里一個身影很像我弟弟，距離太遠，我也看不清楚。我想著正好去樹林里割點草，省得弟弟還得再來。我埋頭割草，聽見有人喊哥。

　　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是我弟弟。

　　“哥——哥，你放學啦?！?p>　　我抱著割下的一捆草像我弟弟走去。

　　“哥，上學累嗎？上學你們都干啥呢？你喜歡上學嗎？”

　　我看著弟弟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意識到，弟弟和我一樣，同樣渴望著讀書學習。

　　我微笑，說：“讀書，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鎮上的蓋的學校有一定年頭了，房屋破破爛爛的，夏天還好，頂多忍受一下蚊蟲的叮咬，但是到了冬天，日子是有點難過，握筆的手開始變得僵硬，手上開始起了凍瘡，慢慢裸露在外的臉上也出現了凍瘡。晚上睡覺前，用熱水泡泡手，洗洗臉真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