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日落的時候,屋里的聲音漸漸弱了。
長生毫無生氣地走到院子里,見到岳茹柳,一愣,沒想到她竟還在這。又一想到自己讓她在這站了這么久,趕忙上前,欲跪請罪。
岳茹柳一把把他撈了起來。
長生心中忐忑,忙說:“剛剛因家母突然離世,內心悲痛,怠慢了小姐,望小姐贖罪。”
“無事。”岳茹柳開口,又轉而盯著長生,眼中的神態不明,“我這還有一些銀兩,給你母親安排一下后事吧。”
說著,她讓洛洛把身上的銀子全部拿給了長生。
洛洛遞過去的錢袋,是藏藍色綢布,上面繡著高腳仙鶴,黑色抽繩,好不精致,只是袋子卻稍顯得有些癟。
岳茹柳看著,十分后悔剛剛買了那么多東西,于是又拿出一只金簪。
“男子漢頂天立地,以后切莫哭哭啼啼,讓人小瞧了去。”她一邊囑咐著,一邊把簪子遞了過去,“以后你要照顧好你和你妹妹,這東西還可以換些錢。”
長生盯著岳茹柳離去的背影,在夕陽殘暈得映照下,周身籠著暖暖得光。
他從剛才的失神中回了過來,追到岳茹柳面前,深深地行了一禮,“長生多謝小姐的大恩。”
隨后,真摯地看向岳茹柳:“不知小姐府上在哪,長生日后必定會登門拜謝。”
岳茹柳回看他一眼,只是那雙眼還是沒有什么波瀾,“謝倒不必,他日你若遇到困難,可到岳府來尋我。”
回去的路上,岳茹柳繃著臉,怔怔地一言不發。只是在進房門前吩咐洛洛去告知岳祁,今晚她不過去那邊吃飯。
岳茹柳坐在桌前,雙手抱頭,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隨后她倒了一杯茶,一飲而下,來到鏡子前,仔細地看著自己的臉,眼神中卻又透露著一股疏離。
自她來到這里以來,自己和身邊的人一直循規蹈矩地生活,仿佛按照設定一般,每日起床梳妝,每日吃飯睡覺。自己也一直未曾融入這里的生活,也一直把他們看成游戲里的NPC。
然而,今日她才感受到這個世界的人原來和現世中一樣,會生病,會死亡,會難過,會流血,會憤怒,也是活生生的人。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也許她應該真正地融入這邊的生活里了,而不是做一個沒有感情地看客。
她推開窗,外面天已經差不多黑了,一抹新月正從遠方逐漸升起,努力地發著光。
主院里,岳祁聽到落落的傳話后,一直黑沉著臉,對著滿桌子菜一言不發。
二夫人見狀,趕忙擔心地問著洛洛:“大小姐怎么了?生病了嗎?”
洛洛恭敬地回復:“沒有。只是小姐從街上回來情緒便一直不佳。”
“你們在街上出什么事了?”
“也沒什么大事。”洛洛一五一十地匯報著今日的行程,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啊,奴婢想起來了,好像是從哪個小乞丐出現后,小姐就一直不開心了。”
她把長生攔人,再到去長生家都道給二夫人聽。
聽罷,二夫人拍桌而起:“堂堂岳府大小姐,竟被一個小小的乞丐驚擾了!”
她面上的怒氣十分清晰可見,轉頭面向岳祁,道:“老爺,阿茹喜好玩鬧,這咱們是管不住的。但她可是咱們家的大小姐,這萬一有了什么閃失可還了得。”
岳祁下巴繃緊,抬眼看著她。
“老爺,依我,你就給阿茹找個侍衛。要武功最高那種,什么阿三阿四湊上來,都能給打跑。”
岳茹柳雖是出身武將之家,但是從小岳祁都見不得她吃苦,一直當成一朵嬌花來養,防身之法也是一絲不會的,這么看來,出門時,其安危確實有些讓人擔憂。
岳祁思索一番,覺得這二夫人這番話說的倒是有些道理,點了點頭。
岳祁不愧是征戰沙場這么多年,做事定是雷厲風行,效率極高的。第二日下午王管家便領著一個男子來到岳茹柳的院子。
“大小姐,這是老爺專門為您找的侍衛。”王管家笑瞇瞇地對岳茹柳說,“這可是老爺特意挑選的,武藝那是絕頂的好。”
岳茹柳微微一笑:“有勞王叔了。”
在王管家離開之后,岳茹柳打量起來人。他穿著一身灰布衣裳,頭發高高豎起,倒眉鋒利,目光凌冽,看起來是個嚴肅可靠的人。
“你叫什么?”岳茹柳開口。
“薛遷。”
一字都未多說,倒是個惜字如金的。
岳茹柳繞了下手中的帕子,嗯了一聲,喚來洛洛:“你去給薛遷安排一下。”
“是”,洛洛看了薛遷一眼,語氣難辨,“跟我來吧。”
薛遷被安排在了西偏房,房間簡陋卻不失干凈。
他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耳邊忽然響起主子的話,“你看著點她,有什么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他驀地睜開眼睛,犀利的眼神緊盯著屋頂。
*
晚飯時,二夫人突然提到了過兩日的賞花,對著岳茹柳說:“阿茹,到時候你和二娘一起去,咱倆用一輛馬車。”
這位二夫人鄭瑤雖不是岳祁正妻,但娘家鄭家也是朝中大家,再加之鄭瑤現在為岳府當家主母,自然也是受邀的。
“青薔不去嗎?”岳茹柳隨口問道。
“青薔年紀太小了,去了也只會鬧騰,哪會賞什么花?”二夫人笑道,并受到了來自青薔的一個奶兇奶兇的白眼。
“我那給你新做了幾身衣裳,到時候讓人給你送過去。”
“好!”岳茹柳應下,低下頭停頓了片刻,又抬頭看向岳樂。
岳樂正低著頭吃飯,嘴巴輕輕嚼動,仿佛沒聽到她們的對話一般,沒有往這邊看一眼。
倒是趙玉琴此時正憤憤地盯著這邊,眼睛里噴著火,冷哼著,嫉妒之情就差親口說出來了。看著她這氣到變形的臉,岳茹柳不由得想起今早的情形,腦子慢慢地思索起來。
晨間,她去給岳祁請安。剛踏進院子,就看見一眾下人站在那里瑟瑟發抖,屋里傳來一片爭吵。
“荒唐!樂樂一個庶女怎么能去宮中,你在這鬧,成何體統!”
緊接著是摔碎杯子的聲音。
“嗚嗚…”趙玉琴哭嚎聲不斷,“不管怎么樣樂樂也是你的女兒啊,你從小都沒怎么關心過她,你就一點不愧疚嗎?”
“你!”岳祁被噎住,靜了良久,才硬生生擠出一句話,“無理取鬧!給我滾出去!”
趙玉琴失魂落魄地從房間里走出來,便瞧見岳茹柳此刻正站在院中。冉冉升起的日光打在岳茹柳的臉上,美好的面容讓趙玉琴有片刻的恍惚,隨即又清醒過來。
她的女兒岳樂一樣是容姿卓越,就因為這該死的嫡庶,卻處處要低岳茹柳一頭。等到岳樂出息,飛黃騰達的那天,她非得好好的折磨這些人一番不可。趙玉琴惡狠狠地想著,便緊緊地瞪了岳茹柳一眼,憋紅了眼眶,拂袖而去。
岳茹柳回到房間,練了一會兒書法,梳洗過后,輕輕吹滅蠟燭,躺在床上。她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帷帳頂端的錦雀花紋,在想著些什么。
趙玉琴本身是個貪慕的性子,可是她從岳祁身上卻不能再多得到些什么,明顯又不是鄭瑤的對手,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岳樂身上。這岳樂在趙玉琴的長期壓迫和控制下,使得性格沉悶壓抑。越是如此,趙玉琴越怒其不爭,于是更加變本加厲,惡性循環。
岳茹柳胳膊搭在額頭上,深吸了一口氣。
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方面想明哲保身,安安靜靜地等到回去那天。
另一方面,她十分想幫幫自己這位庶妹的。她見多了因家庭施加過多的學習壓力而精神恍惚的學生,便類比地,對岳樂產生了莫名的憐憫,然而卻又怕自己多管閑事。
岳茹柳將眼睛瞥向窗外。
她沒有放下帷帳,依稀可以看見從窗子里透進來的月光,打到地上,成了一條條淡淡的光痕。
緩緩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