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臉上一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這人愚鈍、一根筋。認定了便就是那人，任憑怎樣，都是不會改變的。就比如小泯你，我認定你是我的朋友，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朋友，無論你以后變成什么樣子、做了什么事情，只要你還拿我當朋友，我的心意永遠都不會改變。

　　我就愿意尋一個心中歡喜我的，只歡喜我一人，眼中、心中只有我，穿越人海只為我而來的。

　　若是他心中搖擺不定。那便是再歡喜，我也不要了。”

　　小玉眼神堅毅，皺眉看著舒泯認真地說道。

　　舒泯摸摸她的頭，畢竟年歲還小，對感情有這般簡單的希冀。

　　倒也不是什么壞事，只是，希望將來莫讓感情所辜負。

　　小玉越說越來勁，一張小臉紅撲撲，掰著手指開始算，“不過最好個頭兒高些，如此我兒子便要高大些。這人一高大，便顯得愈發(fā)威猛幾分，如此一來生得沒那么好看也不打緊的。但是呢，也不能太精壯彪悍，看著嚇人不說，還顯得蠢笨......”

　　舒泯看著小玉認真的樣子笑了。難得身陷囹圄，還有這等心性。

　　其實小玉生得十分機靈可愛，白皙的臉上，一雙眼睛滴溜溜的，黑葡萄一樣，又大又圓。

　　雖平日里有幾分嗆辣，可到底年紀小，多少還是怕的，有幾分膽怯。十足的紙老虎。可愛的紙老虎。

　　小玉還捧著下巴在一旁做白日夢，講得唾沫橫飛，臉上笑意卻絲毫未減，講到激動處還咯咯捂住嘴笑個不停。

　　多好的年紀啊。

　　多美好的姑娘啊。

　　舒泯看著眼前的小玉，又扭頭看向寒苑的青墻。

　　可惜啊。

　　這青墻太高了啊。

　　太難掙脫了。

　　舒泯垂下眼簾，扇子似的羽睫輕輕顫了顫，緩緩開口，“小玉，我教你識字吧。”

　　會一些，總比不會強吧。

　　小玉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不要不要，我不學，太難了。容姑姑都說我笨，是學不會的。”

　　“你信容姑姑，不信我？我就覺得你聰慧非常，比這寒苑里的人都聰慧。定然能學會。”

　　小玉將信將疑，“真的？”

　　舒泯認真點點頭，“那當然。這寒苑中誰有你手巧，繡樣看一眼就會，繡得比原樣還好。磨豆?jié){、做豆腐，誰有你利索？你手這么巧，難道還不聰慧？”

　　小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這些都是簡單玩意兒，讀書識字是要靠腦子的，我這兒實在是不行。”小玉點點自己的腦袋。

　　舒泯拉住她，“那若是將來你真遇見心上人了，連他名字也不認得怎么寫，他給你寫悄悄話，你也看不懂。那可如何是好？難道還要我給你傳話么？”

　　小玉有些動搖。

　　舒泯輕點指尖，拉長聲音，“少年郎啊——”

　　“別說了，我學還不行嗎？”小玉臉上兩片紅暈久久不消退。

　　舒泯止不住想打趣她，“小玉，你真是好大的色心。同你說了多少回讀書認字，你都不聽。現(xiàn)下為了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少年郎，卻爽爽快快答應(yīng)了。”

　　“快別打趣我了，趁現(xiàn)在沒人，快些教我吧。”小玉嬌笑著推了舒泯一把。

　　“好好好，你瞧著。”舒泯拾起一根枯樹枝，在地上一筆一畫寫著。

　　“諾，許—明—玉，這便是你的名字。”

　　小玉撅起嘴，叉腰說道，“你還真當我一個字不識呀？我的名字我當然曉得。”

　　說著搶過舒泯手中的樹枝，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寫了起來。

　　“如何？”小玉得意地看著舒泯。

　　舒泯點點頭，“字倒是寫得方正。”

　　“只可惜......”

　　“可惜什么？”小玉忙問道。

　　舒泯轉(zhuǎn)過頭看著小玉，“可惜我竟不知道你真名喚做‘許明王’？”

　　“哪有？”小玉忙去看地上的字。

　　舒泯拿過棍子，輕輕在“王”字上一點。

　　小玉拍拍手大笑，“是了是了，方才我就覺著哪里不對，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現(xiàn)下這才對了，就是這么寫。”

　　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太長時間沒寫自己名字了，都快忘了。”

　　“明玉。”舒泯輕聲念道，“明珠美玉，是個極美美的名字。”

　　“是嗎？”小玉有些驕傲，挺了挺胸膛，得意洋洋地說道，“是我娘給我起的。”

　　“掌中明玉。她一定很疼愛你。”

　　舒泯進寒苑時，小玉的母親已經(jīng)病死送出寒苑去了。自遇見她時，她就是一人，性子大大咧咧，終日掛著笑。平日里也從不聽她提起她娘。

　　是太想念了吧。

　　所以強迫自己不要提起，不要想起，不去觸及內(nèi)心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就不會疼吧。

　　舒泯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自己，也是這樣吧。

　　“是嗎？從前聽我娘說，這名字是我爹給娘起的愛稱，我娘又將這名字給了我。”

　　小玉托著下巴眨眨眼睛，“小泯，你說，當年我爹定然也很愛我娘吧。”

　　舒泯握住她有些微涼的手，輕聲開口，“一定很愛，他定然也如你母親那般愛你。”

　　小玉將腦袋輕輕靠在舒泯肩上，閉上眼，眼淚卻泊泊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輕輕點頭，聲音還帶著幾分哭腔，“我娘也是這么說的，但是她從來不說他是誰。我甚至不知道我爹長什么模樣。也不知他是否知道世間有一個我這樣的女兒。若他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他如何會愛我？”

　　“定然是知道的。”舒泯輕輕摸了摸小玉的腦袋，“想必是尋不著你的蹤跡吧，他定然也日夜難眠。”

　　小玉抽抽嗒嗒地說道，“我想也是，我娘說從前我爹爹待她極好，用情極深。”

　　“所以啊，他若尋著你，定然會將你視為掌上明珠，百般寵愛的。”

　　小玉淚水漸漸止住，眼里閃出光，有些雀躍。自己，是有爹的。

　　但隨即迅速黯淡下去，有些喪氣，“可，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便是有朝一日出了寒苑，也沒法子去尋他。”

　　舒泯輕輕擁住小玉，“沒事的，總會找到的。你現(xiàn)在只要記住，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在關(guān)心著你，就夠了。”

　　小玉點點頭，心情好了許多。

　　世上有人惦念，也算有個念想。自己，在這蕓蕓眾生中，也不算是孤身一人了吧。

　　舒泯偏過頭去，低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這世上，哪有什么用情極深。

　　小玉母親甚至不對女兒說出親生父親的身份，大抵對方是個有權(quán)有勢的。或是有幾分虛名，掌三寸權(quán)力。

　　多半是為了保住那人的聲望，自己擔下了穢亂后宮的罪名，被發(fā)到寒苑來。

　　若那人有心，以那樣的權(quán)勢，隨便尋個什么名頭，將這一對母女從寒苑中救出去，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可這十幾年來，卻是一無所蹤

　　可見世上真心，千金難尋。

　　可憐小玉的母親，還癡癡抱著念想，至死都守口如瓶。

　　即便那人，直至她死，都再未露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