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阮京墨又爭(zhēng)著洗碗。陸儼又?jǐn)r下了她,“在我這里,沒有讓女士洗碗的道理?!?p> 阮京墨撇撇嘴,“陸大大夫用這話哄騙過多少小姑娘啊?!?p> 陸儼語滯,別說讓姑娘給自己洗碗了,這么多年了,能走進(jìn)(jìn)陸儼家里吃飯的女人,除了他母親,阮京墨是唯一一個(gè)(gè)。
“不多,大概二三十個(gè)(gè)吧。”
阮京墨笑笑,“那你把鍋和刀借我用一下?!?p> “你要干嘛?”
“切水果啊。”
“我給你切,”陸儼生怕她一個(gè)(g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生活白癡會(huì)(huì)切到手。
“我真的可以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這紅酒我以前經(jīng)(jīng)常煮的。”阮京墨白他一眼。陸儼于是站到旁邊看著她操作,沒想到她切水果還真的挺流利的。只見她把蘋果橙子什么的去皮切成塊狀扔到鍋里,倒上紅酒,又加了幾片檸檬和薄荷,紅酒煮沸后不久后就散發(fā)(fā)出醉人的芬香。
“你真不喝?煮過了,度數(shù)(shù)很低的。”
陸儼心癢難耐,想著這幾天休假也沒什么事,就松口了,“那就嘗一點(diǎn)(diǎn)吧。”
陸儼家連紅酒杯都沒有一只,無奈之下阮京墨還是用碗給他們兩盛的紅酒。
陸儼嘗了一口,酒味的確很淡,只是覺得酸酸甜甜又暖暖的。
“不錯(cuò)(cuò)?!?p> “不錯(cuò)(cuò)吧,我以前讀書的時(shí)(shí)候可喜歡煮著喝了。”阮京墨有點(diǎn)(diǎn)興奮。
“女孩子,少喝點(diǎn)(diǎn)酒。”陸儼還是苦口婆心的老媽子狀,阮京墨無奈笑笑。
這種時(shí)(shí)刻,如果不敞開心扉聊點(diǎn)(diǎn)什么,那便算是辜負(fù)(fù)了。
“以前為什么酗酒?”陸儼率先發(fā)(fā)問。
“就…有一段時(shí)(shí)間精神狀態(tài)(tài)不太好,睡不著?!?p> “為什么睡不著?”
“過去的事了,哪記得那么多為什么?!比罹┠腠樧旎爝^去。
“撒謊?!標(biāo)憙耙會(huì)樢娧⒉淮蛩閫俗?,“我說過,我不是壞人,你可以信任我。成為朋友的前提,至少要讓我明白你的底線在哪里?!?p> 阮京墨嘆口氣,“我讀大學(xué)(xué)的時(shí)(shí)候,我母親出了事。最后…最后剩我一個(gè)(gè)人在國(guó)外,那段時(shí)(shí)間我特別無助心里有很多負(fù)(fù)擔(dān)(dān),精神上就出了點(diǎn)(diǎn)問題,看過一段時(shí)(shí)間的心理醫(yī)(yī)生,還服用過一些精神類的藥物。那個(gè)(gè)時(shí)(shí)候年紀(jì)(jì)輕不聽醫(yī)(yī)囑,吃的藥劑量沒有把握好,差點(diǎn)(diǎn)有了藥癮。因?yàn)檫€要讀書還要當(dāng)(dāng)醫(yī)(yī)生,后來就不敢吃了。但是我停藥以后一直睡不著,運(yùn)(yùn)動(dòng)(dòng)聽音樂什么的都不管用,只能靠喝酒助眠?!?p> 陸儼突然沉默,她一個(gè)(gè)人在國(guó)外的時(shí)(shí)候該有多痛苦啊。他可能自己都沒意識(shí)(shí)到,自己看向阮京墨的眼神里滿滿都是溫柔且破碎的心疼。
“那現(xiàn)(xiàn)在呢?還是這樣嗎?”
“不了,工作以后好了很多?!比罹┠嫘膶?shí)意的回答,曾經(jīng)(jīng)她覺得學(xué)(xué)醫(yī)(yī)只是種逃避,是種責(zé)(zé)任,但是后來她發(fā)(fā)現(xiàn)(xiàn)學(xué)(xué)醫(yī)(yī)為醫(yī)(yī)其實(shí)(shí)是自己唯一的救贖。
“為什么學(xué)(xué)醫(yī)(yī)?”陸儼問。
“你先回答?!比罹┠淹肜锏募t酒喝干凈,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好像,也沒有為什么。從小到大,我只想學(xué)(xué)醫(yī)(yī),也只會(huì)(huì)學(xué)(xué)醫(yī)(yī)。我除了醫(yī)(yī)生可能什么都做不好。我媽經(jīng)(jīng)常說我,幸虧是成功當(dāng)(dāng)了手術(shù)(shù)醫(yī)(yī)生了,不然我這樣的臭脾氣扔到社會(huì)(huì)上,賣菜都得被市場(chǎng)里的大爺大媽嫌棄?!?p> 阮京墨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這個(gè)(gè)評(píng)(píng)價(jià)(jià),倒是很客觀?!?p> “輪到你回答了吧,為什么學(xué)(xué)醫(yī)(yī)?或者說為什么學(xué)(xué)麻醉?”
“剛開始的時(shí)(shí)候,可能是一種不得不吧,學(xué)(xué)到后來,好像就是一種習(xí)(xí)慣了?!比罹┠七譜?,紅酒把她眼角眉梢熏得都是倦意。
陸儼放下碗,認(rèn)(rèn)真的正視她的眼睛,“我在聽,如果你愿意說的話。”
阮京墨用手抱住自己,有些話壓在自己心里已經(jīng)(jīng)經(jīng)(jīng)年累月,像是一座被百般侵蝕的山。有的話如果今天不說,可能永遠(yuǎn)(yuǎn)都不會(huì)(huì)有機(jī)(jī)會(huì)(huì)說了吧。
大概是因?yàn)榫憑穆樽硨蛙浕?,阮京墨突然就想把一直穿在自己身上的鎧甲卸一卸。
都怪夜色太溫柔。
“我在國(guó)內(nèi)(nèi),生活富足父母恩愛,生活得很開心??墑鞘臍q的時(shí)(shí)候,不知道為什么,我爸突然就非常著急著把我和我媽送出了國(guó),冠冕堂皇的說是想給我和我媽最好的生活。
我在美國(guó)念的中學(xué)(xué),我不算笨,美國(guó)的中學(xué)(xué)課程對(duì)(duì)我來說都太小兒科了。我十六歲就申請(qǐng)(qǐng)到了常青藤,剛開始的時(shí)(shí)候遵循父母的意愿隨便念了個(gè)(gè)商科。
后來…我母親因?yàn)橐恍┦慮樘崆盎亓藝?,出了車禍,送到醫(yī)(yī)院搶救還是去世了,我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只收到一個(gè)(gè)了非常奇怪的尸檢報(bào)(bào)告,說我母親的死亡原因是失血過多,而后來我查知當(dāng)(dāng)時(shí)(shí)她明明已經(jīng)(jīng)及時(shí)(shí)被送到醫(yī)(yī)院搶救了,她沒有任何大面積的開放傷口,人的凝血機(jī)(jī)制讓她不可能死于什么所謂的失血過多。醫(yī)(yī)院給的死亡原因我不能接受,我詢問了很多專家,他們也都認(rèn)(rèn)為那份尸檢報(bào)(bào)告疑點(diǎn)(diǎn)重重,但我人微言輕沒有誰愿意聽我申訴。
所以我放棄了之前的學(xué)(xué)位,從零開始準(zhǔn)(zhǔn)備醫(yī)(yī)學(xué)(xué)院的申請(qǐng)(qǐng)。我覺得,就算別的事我做不了,我總要還我母親和我自己一個(gè)(gè)真相吧。”
“至于為什么學(xué)(xué)麻醉…因?yàn)楹髞砦野l(fā)(fā)現(xiàn)(xiàn)…我母親可能是因?yàn)槁樽聿劃?dāng)去世的?!筆碌餃緗?,阮京墨竟然也能夠如此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了。
陸儼心里轟的一聲,他突然想起阮京墨同自己關(guān)(guān)于麻醉的爭(zhēng)論,他還能清楚的記得阮京墨當(dāng)(dāng)初對(duì)(duì)自己說的,
“因?yàn)槁樽聿劃?dāng)而喪命,你沒有見過不代表沒有。就算只是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甚至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發(fā)(fā)生在一個(gè)(gè)人身上,那就是一條命的無可挽回。”
原來她當(dāng)(dāng)初在和自己說這些話的時(shí)(shí)候,字字都有錐心的痛。
“我母親搶救時(shí)(shí)用的麻醉就是很普通的利多卡因,全世界范圍內(nèi)(nèi)會(huì)(huì)因?yàn)槔囁ㄒ蜻^敏的人的確很罕見。所以可能當(dāng)(dāng)時(shí)(shí)的醫(yī)(yī)生根本沒有意識(shí)(shí)到我母親麻醉過敏了,就算有過敏癥狀出現(xiàn)(xiàn),也沒有及時(shí)(shí)對(duì)(duì)我母親采取任何挽救措施。
我把常規(guī)(guī)麻醉過敏當(dāng)(dāng)做我本科的研究課題,我曾經(jīng)(jīng)在小白鼠的身上試驗(yàn)(yàn)過很多次,小白鼠發(fā)(fā)生過敏反應(yīng)(yīng)后不會(huì)(huì)立即死去,而是會(huì)(huì)在失去意識(shí)(shí)的情況下身體本能的抽搐失禁直到心跳停止。
我越了解越顫栗,我根本不敢去想,我母親…我母親在昏迷的情況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自己孤零零的死去有多痛苦?!?p> “如果你要問我為什么要一直堅(jiān)(jiān)持做致敏率那么低的麻醉皮試,這就是原因。我不想,也不能再讓我母親的悲劇再發(fā)(fā)生在別人身上。”
“對(duì)(duì)不起。阮大夫,我再一次,鄭重的和你道歉?!標(biāo)憙皵苛松襠?,一派嚴(yán)(yán)肅的看著阮京墨,“還有,對(duì)(duì)于令母的遭遇,我很遺憾?!?p> 阮京墨低下頭沉默了幾秒,再抬頭時(shí)(shí)已經(jīng)(jīng)可以對(duì)(duì)陸儼溫柔的笑,“都過去了?!?p> “還有哦,我考入全美頂尖醫(yī)(yī)學(xué)(xué)院的時(shí)(shí)候,只有十八歲,我厲害吧。我是我們醫(yī)(yī)學(xué)(xué)院當(dāng)(dāng)年接收的唯一外籍學(xué)(xué)生,還拿了不少獎(jiǎng)(jiǎng)學(xué)(xué)金呢?!比罹┠室獍言捳f的俏皮一點(diǎn)(diǎn),她不想把氣氛搞得太沉重。
她不需要?jiǎng)e人一直記得自己有多凄慘,每個(gè)(gè)人都有自己既定的需要去奔赴的命運(yùn)(yùn)。她只是運(yùn)(yùn)氣差一點(diǎn)(diǎn),上帝可能忘記往自己的命運(yùn)(yùn)里加上幾顆糖果做獎(jiǎng)(jiǎng)勵(lì)(lì)。
可是沒關(guān)(guān)系呀,她就是很能吃苦。
陸儼靜靜看著她,滿心滿眼都是翻江倒海的心疼。不是一個(gè)(gè)醫(yī)(yī)生對(duì)(duì)于病患遭遇的遺憾,也不是一個(gè)(gè)對(duì)(duì)于同僚家庭變故的同情,只是單純的,是一個(gè)(gè)男人對(duì)(duì)于一個(gè)(gè)女人的心疼。
“你不用可憐我,”阮京墨被陸儼的眼神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反正都過去了,我現(xiàn)(xiàn)在一個(gè)(gè)人,過得也挺好的?!?p> “小阮同學(xué)(xué),人需要有軟弱的時(shí)(shí)刻,心里才不會(huì)(huì)生病。你也不需要一直都保持微笑,如果想哭,也是可以的?!標(biāo)憙俺雎?,語氣低沉,他生怕泄露出自己心底風(fēng)(fēng)雨飄搖的悲傷。
想要走近一步抱抱她,告訴她可以不必故作堅(jiān)(jiān)強(qiáng)(qiáng),如果想流淚,可以盡情的流在自己懷里;想要保護(hù)(hù)她,想要摟住她瘦削得像一張紙的肩膀。她一路行來的艱難困苦已經(jīng)(jīng)是無法更改的歷史,如果可以,她前路的舛測(cè)和風(fēng)(fēng)雪自己能否為她擋去一二?如果可以,她的平安喜樂里能不能有自己的參與?
阮京墨搖搖頭,“哭著等別人來拯救我的夢(mèng)(mèng),我做過。后來夢(mèng)(mèng)醒了,我明白我只能靠自己。”
阮京墨把碗里的紅酒一飲而盡,“不早了,我想先上去休息了。今天謝謝你,早點(diǎn)(diǎn)休息吧。”
陸儼還想說點(diǎn)(diǎn)什么,阮京墨已經(jīng)(jīng)顧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