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對話我都聽在心里,我相信如果我不是一個癱瘓,他們兩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一定會將我滅口。
好在我給他們的印象一直都是一個口不能言的廢物,他們完全沒有考慮過我會告發的這種情況。
事實也是如此,就算我能夠開口說話,我也不會告訴老頭。
因為我認清了局勢,在這種實力懸殊的形勢之下,弱勢的人知道得越多,越于事無補,反而還會招致禍患。
猶如漫威中滅霸說過的,你受到了知識的詛咒。知識,在某種意義上屬于貪戀,我貪戀全知全能,想尋獲一個萬全之策,殊不知萬法皆空的道理。
自從我學會制棺人之術后,便不再貪戀人間,反而對陰間情有獨鐘,對往生心懷向往。這種貪,由人間轉到了陰間,我卻渾然不覺。
此刻,我身體里的癢,超過小虎百倍,他只是癢到皮肉里,而我癢到了骨髓里。
我身上的紅斑,和我身體里的癢,是有密切聯系的,以我目前的境界,無從得知誰是病因,誰是結果。也許只有雪琳姐和林云哥那樣境界的人才能堪破因果吧。
我只能默默忍受,卻無可奈何,這才是作為一個人最失敗的地方。人倘若受到不公,還會吶喊幾聲。而地獄中受到萬般刑罰的鬼,才會如同我這般,身體雖然痛苦,卻無力也無心哀嚎。
昨夜,我因為奇癢無比而流了一夜的淚,所有淚水流盡,才換來這一副鬼一樣的身體,雖然痛苦,卻毫無作為,連落淚也做不到。
我感受到體內有股力量,這股力量無時無刻都不在折磨著我,在力量沒有消散之前,我想死也死不了。也許這就是佛家所說的“業”吧。
我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也就沒有為自己誦念所謂的“無相神棺訣”。對于我這種受業深重的人來說,活著才是最大的痛苦。
死,雖然也很痛苦,卻可以消散我身上的“業”,相比之下,“業”比死更加恐怖。
如果“業”可以轉移到別人身上就好了,把我所遭受的這種痛苦的百分之一施加在任何一個正常人身上,他一定會崩潰,他一定寧愿選擇死亡,也不承受這百分之一的痛苦。
痛苦可以量化嗎?我不知道,我比較不出來,到底是自己以前更痛苦呢,還是現在更痛苦。甚至我已經忘記了昨夜一整晚的痛苦,和我此時此刻所受的痛苦,到底誰多誰少,誰濃誰淡。
我羨慕那些還能談論數量的人,至少他們還能理性地分析痛苦的數量與質量。這樣一想,我剛剛不也是在思考自己痛苦的分量嗎,我心里暗暗安慰自己,還有更痛苦的人存在,還有更深重的業存在。我不是世間最痛苦的人,因為我所受的痛苦還能量化。
在某一刻,我選擇了睜眼,如果睜眼能減輕我的痛苦,我何樂而不為呢?
震天虎和小虎兩人被我血紅色的雙眼嚇住,他們眼里露出的恐懼使我的痛苦減輕了一絲絲。
在這一瞬間,我領悟到一個道理,也許,看別人受苦受難,自己的痛苦便會減少乃至消失。我姑且將其稱之為:痛苦守恒定律。
痛苦守恒定律,是對是錯方且不論,此刻管用我便用。然而,我除了瞪眼嚇嚇他們之外,再也做不了其它更過分的事情,甚至連動嘴辱罵他們都辦不到。
“臭小子,居然嚇我們。”小虎由怕轉怒,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這鬼樣子,也好意思睜開眼,我要是你,就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省得丟人現眼。”
“小虎,三寶兄弟也是個可憐之人啊,不但半身不遂,還得了皮膚病,現在他的眼睛也出毛病了,你怎么忍心罵他呢?有損陰德,有損陰德啊。”
小虎點點頭,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身上的癢又發作了,開始拼命地撓自己。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瞳孔放大數倍。
“我身上這么癢,不會是他傳染的吧。”
“大哥小心,別碰他。他身上那些紅點,會傳染的。”
震天虎看看小虎身上的抓痕,再看看我身上的紅點,搖搖頭。
“看起來不像,你身上很癢卻沒有紅點,他身上有紅點卻不癢,兩者之間看不出聯系。”
“不,大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是被他害的。”
震天虎皺著眉頭,臉上不悅。
“老家伙怎么說?”
被這么一問,小虎的話被噎住了,他猶豫了一會兒,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老家伙說,說,說我這是,是,痱子。”
震天虎聽了嘆了口氣:“只是痱子啊!大驚小怪。”
“老家伙讓我保持衛生,勤洗澡。”
說罷,小虎無地自容,快步溜了,跑到衛生間里頭,用熱水洗了個澡,然后將全身擦干,身上的癢雖然還在,卻沒有先前那般難受。
見他不難受,我身上更癢了,真是應驗了痛苦守恒定律。
“大哥,你要不要也洗個澡,真是舒服,洗澡好處多多,可以不得皮膚病。”
“你個臭小子,是不是想害我?我受了重傷,傷口不能碰水,哪能洗澡?我的當務之急便是好好養傷,要靜養。你小子別害我了,我要靜養你知道嗎。”
“大哥,老家伙說你需要靜養,會不會是在撒謊,他會不會是在拖延時間,拖延大哥你的病情。”
震天虎神情凝重,臉色鐵青,似有不悅。
“我怎么就沒想到這點?如果老家伙真有心害我們,怎么會真的讓我痊愈?可是,除了他,我還能信誰?我們在醫學方面,一竅不通,也分不清真假。”
“大哥,我們雖然不懂醫術,但是我們懂人心啊。老頭是想害我們,還是想幫我們,我們可以做些簡單的考驗,就能判斷出他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
“對,對,你說的有道理。”
震天虎瞥了我一眼,心里有了一個主意。
他目光所及之處,我身上的紅點是越來越多,已經連成一片。
一個紅點只是紅點,而無數紅點堆在一起,整個身體都紅了。沒過多久,我就像在染缸里轉了一圈,全身皮膚都紅了。
震天虎和小虎在一旁目瞪口呆。
“大哥,才多大會兒功夫,這小子怎么就變成這個鬼樣了呢?這病情發展得也太快了吧。”
“小虎,別問大哥。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他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皮膚病一步一步的惡化,就像電影里演的似的。”
小虎露出驚恐之色,他瑟瑟發抖,緊攢雙手。
“大哥,這不是皮膚病。是蟲,尸斑嗜血蟲。”
震天虎給了小虎一耳光。
“艸,小說看多了?”
小虎哭喪著臉,捂著被打疼的臉說道:“真的,我在科教節目中看到的。”
震天虎一邊打他,嘴里一邊罵著。
“科教節目,讓你科教節目,還尸斑嗜血蟲。”
“大哥,息怒,息怒。”小虎跪在地上。
震天虎喘著大氣罵道:“你是想氣死我!我看你是想氣死我!明知道我要靜養,還說出這種話,你,你還是人嗎?”
“我錯了,是我嘴賤,是我危言聳聽。”
震天虎歇了許久才緩過氣來。
“尸斑嗜血蟲,是小說《梅山制棺人》里的,你當你大哥我從來不看小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