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肥肥經(jīng)(jīng)常對我說，如果哪天不想飛了，就去投奔她。

　　我每次都說好朋友之間不能去對方公司上班，會鬧掰的。

　　但其實我是不喜歡辦公室的環(huán)(huán)境。

　　那些職場的人情世故我應(yīng)(yīng)付不來。

　　雖然每個職場小白都是這樣成長起來的，但成長的方式有很多，我不喜歡這種。

　　在飛行中，每天遇到的組員都是不一樣的。

　　有時候飛完幾班下來，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甚至不一定什么時候會再見面。

　　如果大家飛的開心，配合默契，那就加微信，私下常聯(lián)(lián)系。如果倆人氣場不合，看不順眼。那就飛完拉倒，不再聯(lián)(lián)系。

　　所以乘務(wù)(wù)隊的職場也有沒辦公室那么復(fù)(fù)雜。

　　況且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

　　只要沒投訴不犯錯，休息時也不會接到公司的電話。

　　至于加班嘛…就是延誤咯～

　　這個沒辦法，畢竟是看天吃飯的工作嘛。

　　只不過別人加班有加班費。

　　但是我們地面等待期間，只要飛機(jī)不起飛，就沒有工資拿。

　　肥肥剛辭職的那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是對這份工作的新鮮勁還沒過。

　　然后一年，兩年，三年…

　　我發(fā)(fā)現(xiàn)(xiàn)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在飛機(jī)上遇到些讓自己受啟發(fā)(fā)的事。

　　慢慢的我就喜歡上了飛行，喜歡觀察。

　　覺得自己不像去上班，更像去感受生活的。

　　2

　　我記得有次飛三亞。

　　這是一個旅游航線，所以大部分旅客都是家庭出行。

　　其中有個獨自帶嬰兒出行的媽媽。

　　中途她拜托我?guī)兔Ρ聦殞?，她去趟洗手間。

　　兩個月大的孩子，在我懷里睡的正香。

　　她那么小，那么軟，輕得就像一團(tuán)棉花。我生怕自己呼吸重了會傷到她，抱著她一動不敢動。

　　結(jié)(jié)果小家伙突然就哭了，扯著嗓子哇哇的。

　　她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特別神奇的是，孩子一到她懷里就不哭了，嚶嚶兩聲就又睡了。

　　奇怪，明明我倆抱的方式一樣。

　　她：“不好意思啊。唉…我離開一會兒都不行…麻煩你了?！?p>　　她的嘴巴都干得裂開起皮了，眼睛也紅紅的，看起來很疲憊。

　　我低頭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她桌板上的餐一口都沒動。

　　我：“您要不要喝點水？我把餐給您放烤箱里再熱熱吧。”

　　她：“不麻煩了，你把餐收走吧。有個孩子要照顧，我也顧不上吃喝。”

　　我把餐收走了，然后給她拿了瓶水。

　　晚上跟媽媽聊微信。

　　我：“你那時候又要照顧我，又要上班，累壞了吧?！?p>　　媽：“還好，我那個年代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只是有時候太忙沒來得及喂你，看你餓得直哭…心里會自責(zé)(zé)難過?！?p>　　我：“可是很多時候你自己也顧不上吃飯啊。”

　　媽：“我無所謂，都習(xí)(xí)慣了。”

　　現(xiàn)(xiàn)在想想，她的胃病應(yīng)(yīng)該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再后來，我發(fā)(fā)現(xiàn)(xiàn)這種事跟年代沒有關(guān)(guān)系。

　　雖然很多時候爸爸們也會幫忙，但孩子們似乎更依賴媽媽，就像吸鐵石與磁鐵的天性一樣。

　　尤其是國際航班，很多父母一路上都不眠不休的。

　　我：“媽，你那時候照顧我，有多久沒睡過好覺？”

　　媽：“四五年吧。雖然后來你可以獨自睡覺了，但我就像得神經(jīng)(jīng)衰弱一樣，有一點聲音就會醒?！?p>　　我突然想起高中那年，有次媽媽在沙發(fā)(fā)上睡覺，我出來接水把她吵醒了。

　　當(dāng)(dāng)時她發(fā)(fā)脾氣，既生氣又委屈。

　　而我卻頂嘴，說她太夸張，更年期。

　　3

　　有次從英國回BJ。

　　飛機(jī)上有對年輕的夫妻，還帶著一個叼奶嘴的孩子。

　　比較特別的是他們倆都是男人，一個中國人，一個英國人。

　　中國先生帶著孩子在后服務(wù)(wù)間溜達(dá)(dá)時，有個大媽好奇問他：“你旁邊坐的那個老外，是你什么人??？”

　　他：“那是我愛人?！?p>　　大媽驚呼：“嚯！你愛人是個男的??？”

　　他：“是啊。我們結(jié)(jié)婚很久了?！?p>　　大媽：“那這孩子…？”

　　他：“領(lǐng)(lǐng)養(yǎng)(yǎng)的?！?p>　　大媽：“你為什么跟他結(jié)(jié)婚??？”

　　他：“因為他是一個很優(yōu)(yōu)秀的人，值得我去愛。”

　　大媽跟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似乎沒太理解他的話，搖搖頭走了。

　　這時小孩子掙脫了他的手，含著奶嘴蹣跚地朝我走來。小家伙搖頭晃腦的，走路的樣子就像一個肥呼呼的小企鵝，看著可愛極了，我忍不住蹲下來想抱抱他。

　　我：“Hi！sweety～”

　　先生：“他其實很害羞的，從來都不肯讓別人抱，沒想到今天這么乖?！?p>　　我：”嘿嘿，他叫什么名字?。俊?p>　　先生：“中文名叫吾鄉(xiāng)(xiāng)?！?p>　　我：“此處安心是吾鄉(xiāng)(xiāng)？”

　　先生：“是啊！你好厲害一下就想到了?！?p>　　我抱著吾鄉(xiāng)(xiāng)跟先生聊了一會兒，期間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道疤。

　　我趕緊挪開目光，但先生還是察覺了。

　　他笑了笑，伸出手給我看，一點都不避諱。那道疤在燈光的照映下泛著深褐色的光澤，就像哈利波特額頭上的印記。

　　他：“我經(jīng)(jīng)歷的灰暗比較多。最低谷的時候?qū)嵲詘靜賄^去了，就想解脫，不過沒成功。幸虧沒成功，我現(xiàn)(xiàn)在的日子很幸福。”

　　說著，他摸了摸吾鄉(xiāng)(xiāng)粉嘟嘟的臉頰。

　　吾鄉(xiāng)(xiāng)嗝嗝地笑，口水滴下他的手腕處，蓋在那條疤痕上，泛著亮晶晶的光。

　　再后來，還是飛國際，依舊是跟旅客聊天。

　　忘記扯到什么話題了，當(dāng)(dāng)時我說了一句“不管咋么樣，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旅客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士，溫文爾雅的很有氣質(zhì)(zhì)。她聽完就笑了，說：“如果一個人活著就是在不停的經(jīng)(jīng)歷痛苦，那自殺也沒錯。雖然每個人都抱有希望，但不是每個人會有希望。”

　　然后她推薦了我一本書，是余華的《活著》。

　　富貴是活到最后的，一無所有，就剩頭牛。

　　看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富貴，早就不想活了。

　　花花：“可能有些人活著，但心已經(jīng)(jīng)死了?！?p>　　4

　　我減肥的那段時間，把胃搞壞了。

　　吃飯經(jīng)(jīng)常吃一點就夠了。不是吃飽了，是胃沒法消化。

　　而且也不能吃辣，不能吃涼，不能吃急。否則胃就從天黑疼到天亮，疼得我一夜一夜睡不著。

　　以前上學(xué)(xué)的時候，大雯的胃就不好，所以她特別羨慕我的食欲。

　　我當(dāng)(dāng)時也羨慕她，覺得有胃病吃不胖，自己也想得一個。

　　多年后，老天滿足我了。

　　但我也沒咋瘦。

　　我用了很長時間去調(diào)(diào)理，包包里時常備著胃藥。

　　有次在飛機(jī)上，吃完的胃藥沒來得及收起來，客艙呼喚鈴就響了。我去客艙回來后，就看到有一個旅客拿著我的胃藥在端詳。

　　我：“您好先生，需要幫忙嗎？”

　　他：“沒事就看看，我也在吃這個藥。這是你的？”

　　我點點頭。

　　他：“年紀(jì)(jì)輕輕的怎么得胃病了呢？”

　　我：“減肥減的。我比較饞，愛吃東西?！?p>　　他：“你抽煙喝酒嗎？”

　　我搖搖頭。

　　他：“會蹦迪嗨曲嗎？”

　　我搖搖頭。

　　他：“玩撲克打麻將嗎？”

　　我：“撲克只會玩抽王八，擺火車。至于麻將…牌我都認(rèn)(rèn)不全?！?p>　　他：“唉…傻孩子，你說你就這么一個愛好，干嘛要扼殺呢？生活已經(jīng)(jīng)很辛苦了，如果有一件能讓自己感到開心而且又很積極的事情，那是多大的幸運(yùn)??！你不應(yīng)(yīng)該放棄自己的幸運(yùn)?！?p>　　我聽完以后，腦子里就一句話：我不該放棄吃。

　　跟老方在一起后，我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除了喜歡樂高，還特別喜歡釣魚，在買釣魚用品上花了不少錢。

　　老方過生日的時候，我送了他一個魚竿，挺貴的。

　　老方當(dāng)(dāng)時目瞪口呆，都沒敢收。

　　我：“男人三十而立，慶祝你頂天立地！只有這一次啊，以后生日禮物可沒這么奢侈了?！?p>　　他：“釣魚挺費錢的，你不反對嗎？”

　　我：“你是一個理性的人，不會盲目淪陷。況且生活已經(jīng)(jīng)很艱難了，如果有件能讓你開心又積極的事，我應(yīng)(yīng)該支持啊?！?p>　　5

　　有段時間我去上海派駐，呆一周。

　　休息的時候，酒店門口正好有個地鐵站，我看著天不錯，就想出去轉(zhuǎn)(zhuǎn)轉(zhuǎn)(zhuǎn)。

　　大概是十點多出門吧，雖然不是早高峰了，但車廂里的人還是很多。

　　我站著無聊就刷微博，不小心點開了一個視頻，聲音巨大。

　　我趕緊關(guān)(guān)上了，尷尬地想道歉，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根本沒人看我。

　　大家都在忙著學(xué)(xué)習(xí)(xí)。

　　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已經(jīng)(jīng)是中年了，有的看財經(jīng)(jīng)類的書，有的在學(xué)(xué)英語，有的在看公務(wù)(wù)員。

　　回來的時候天有點晚了，我約了個順風(fēng)(fēng)車。

　　可能白天受了刺激，我坐在后排，帶著耳機(jī)背單詞。

　　背完摘下耳機(jī)后，司機(jī)大哥突然說：“美女，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你剛剛有個單詞讀錯了，重音應(yīng)(yīng)該在后面。”

　　我：“啊？好的謝謝。那個麻煩問下，您是老師嗎？”

　　他：“不是，就是給老板開車的，偶爾接個私活。老板總跟外國人談生意，我沒事兒就自己學(xué)(xué)習(xí)(xí)。”

　　我跟他說了白天在地鐵上的事。

　　他：“中年人的危機(jī)，你不會懂的。就像你爸爸，他肯定不會跟你說他工作上的事?！?p>　　我想起1988那部劇里，娃娃魚出走被朋友們接回來的那集。

　　車上寶拉對他說：“你父母忙著掙錢已經(jīng)(jīng)很辛苦了，你的精神世界他們怎么會知道?！?p>　　晚上，我給我爸發(fā)(fā)了一個搞笑的視頻。

　　因為平常我從來不跟他聯(lián)(lián)系，所以實在不知道說什么。

　　然后他回了我一個呲牙的表情。

　　我媽說那天我爸特別高興。

　　6

　　有人說空姐就是高級服務(wù)(wù)員。

　　其實也沒什么，一千個人心目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職業(yè)(yè)不分貴賤，大家都為社會出力，為國家納稅，掙得每一分錢都是我們自己的價值。

　　這些年，飛行中遇到過很多事。

　　有委屈，有感動，有唏噓。

　　就是這些五味陳雜的味道，讓我即便深處萬丈高空，也能感到煙火的氣息。

　　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像一個擺渡人，只不過是通過別人擺渡了自己。

　　這是我喜歡飛行的原因，也是我喜歡的成長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