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帝坐在燃得極為旺盛的碳火前，伸出纖纖玉手，任由隨行的才人，劃過(guò)(guò)她的手背，幫她抹了一層香膏。
天降帝今日心情大好，對(duì)(duì)身邊這位才人的態(tài)(tài)度也格外溫柔了一些。
她極為享受這勝利后的柔情時(shí)(shí)刻，所以當(dāng)(dāng)外面的人通報(bào)(bào)關(guān)(guān)七楠要見(jiàn)她時(shí)(shí)，她心里略覺(jué)掃興。
關(guān)(guān)七楠拄著拐杖，在碳火的映照中，她的影子似是一個(gè)(gè)老嫗。
天降帝命她坐在了對(duì)(duì)面的蒲團(tuán)(tuán)上。
她看著對(duì)(duì)面這個(gè)(gè)面容蒼老的女子，如今又拄了根和年齡不相匹配的拐杖。想到她本是跟自己一般年紀(jì)(jì)，剛降落到三界的時(shí)(shí)候，彼此都是青春容顏。而十幾年過(guò)(guò)去，關(guān)(guān)七楠卻已憔悴至此。
雖然此前日日能看到她，可出征在外，看到她這番光景，天降帝竟然在內(nèi)(nèi)心深處有了一絲惻隱之情。這大概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動(dòng)(dòng)惻隱之心的時(shí)(shí)候。
她問(wèn)道：“這么晚了，又為何事找我。”
關(guān)(guān)七楠道：“剛剛南山坳關(guān)(guān)卡處，有朗界的流兵騷擾，不過(guò)(guò)已被我方制服。微臣擔(dān)(dān)心今夜彈藥安全，命人加派了兵力進(jìn)(jìn)行看守。”
天降帝輕蔑地笑了一下：“死到臨頭了，還要徒勞掙扎。”
關(guān)(guān)七楠臉上憂色依舊：“之前兩位天剎神師屢次夜闖皇宮，我們對(duì)(duì)此束手無(wú)(wú)策，今夜也不得不防啊。”
天降帝看著關(guān)(guān)七楠，眸子深處閃過(guò)(guò)一抹隱隱的綠光。
輕描淡寫地說(shuō)(shuō)：“沒(méi)有人能從幾萬(wàn)(wàn)士兵的眼皮底下把彈藥運(yùn)(yùn)走……”
“但是他們可以引爆這些彈藥……假設(shè)(shè)沒(méi)有了彈藥，我們便失去了任何作戰(zhàn)(zhàn)優(yōu)(yōu)勢(shì)(shì)。”
“引爆？哈哈哈……”。天降帝的笑聲在空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在火光的映照下，帳篷上現(xiàn)(xiàn)出她笑得花枝亂顫的身影。
“你知道那些彈藥一起引爆的威力有多大嗎？大概可以把方圓三里范圍內(nèi)(nèi)的鳥(niǎo)獸都炸成肉泥。那些神師即便輕功再好，能在引爆之后，迅速逃離至三里之外嗎？”
關(guān)(guān)七楠聽(tīng)罷，懸著的心放了下來(lái)(lái)，便告辭回去休息了。
夜色深沉，寒風(fēng)(fēng)肆虐。彈藥庫(kù)(kù)前的燈，一直未曾熄滅。
方圓不過(guò)(guò)四百平米的彈藥庫(kù)(kù)周圍，每隔半米，便設(shè)(shè)了一個(gè)(gè)侍衛(wèi)(wèi)。
防守力量如此密集，以至于這些人即便站著不動(dòng)(dòng)，也沒(méi)有任何防守缺口。戴六鈴繞著庫(kù)(kù)房巡邏了一圈，未見(jiàn)情況有異，便在庫(kù)(kù)房門口坐了下來(lái)(lái)，窩在厚厚的斗篷里，望著夜空發(fā)(fā)呆。
夜空中傳來(lái)(lái)寒鴉的叫聲，在肆虐的寒風(fēng)(fēng)中，這聲音微不足道，但戴六鈴聽(tīng)說(shuō)(shuō)這樣的叫聲不吉利，他便心生煩躁，拿起弓箭，朝著叫聲的方向把箭射了出去。
鴉聲很快便消失了，戴六鈴拿了馬頭燈，循著射箭的方向走去，想找到被自己擊落在地的烏鴉，跑到離庫(kù)(kù)房遠(yuǎn)(yuǎn)一些的地方，燒上一堆篝火，把烏鴉烤了飽餐一頓。
走出去有五十多米遠(yuǎn)(yuǎn)，也沒(méi)看到烏鴉的影子。他有些沮喪，便折身回去。
回到庫(kù)(kù)房門口時(shí)(shí)，眼看著侍衛(wèi)(wèi)們東倒西歪，有了困意，戴六鈴氣不打一處來(lái)(lái)，剛準(zhǔn)(zhǔn)備訓(xùn)(xùn)話，卻感到后脖頸處刺痛了一下，便失去了知覺(jué)。
戴六鈴曾經(jīng)(jīng)問(wèn)關(guān)(guān)七楠這個(gè)(gè)世界上是否有龍，關(guān)(guān)七楠告訴他沒(méi)有。
他又問(wèn)道，為什么人們會(huì)(huì)拿一個(gè)(gè)不存在的神獸，來(lái)(lái)象征至高無(wú)(wú)上的權(quán)(quán)力。
關(guān)(guān)七楠說(shuō)(shuō)，一個(gè)(gè)東西一旦在現(xiàn)(xiàn)實(shí)(shí)中存在了，它便無(wú)(wú)法永恒地占據(jù)(jù)至高無(wú)(wú)上的地位。存在本身就是失望的開(kāi)始。
關(guān)(guān)七楠對(duì)(duì)他說(shuō)(shuō)，你知道主人曾把他的實(shí)(shí)驗(yàn)(yàn)名稱叫做什么嗎？
關(guān)(guān)七楠在黑暗中，對(duì)(duì)他笑著說(shuō)(shuō)，主人的實(shí)(shí)驗(yàn)(yàn)名稱叫完美計(jì)(jì)劃。
戴六鈴在三界的最后一刻，想告訴關(guān)(guān)七楠，她錯(cuò)(cuò)了，這個(gè)(gè)世界上是有龍的。
當(dāng)(dāng)他在昏暗中睜開(kāi)眼睛時(shí)(shí)，看到在自己的頭頂上，一條火龍順著寒風(fēng)(fēng)的方向，迅速地變長(zhǎng)(zhǎng)，變大，咆哮著，嘶吼著，朝著彈藥庫(kù)(kù)的方向奔去。
他想站起來(lái)(lái)，卻渾身無(wú)(wú)力，他看著那條龍侵入了彈藥庫(kù)(kù)。
他看到那團(tuán)(tuán)火光，照亮了天空。
他想著，飛船又開(kāi)了，我回家了。
關(guān)(guān)七楠在一陣天塌地陷般的聲音中醒來(lái)(lái)。
外面的天空被照得通明，當(dāng)(dāng)她拄著拐杖走出帳篷時(shí)(shí)，在彈藥庫(kù)(kù)的方向，看到了濃煙和熊熊大火。
“全完了。”她癱坐在地上。
她知道失去的不僅僅是彈藥，跟著彈藥一起消失在大火中的，還有地球難民中最精銳的成員，御林軍金甲侍衛(wèi)(wèi)隊(duì)(duì)。昨夜，她把這些人全部派去駐守庫(kù)(kù)房。
她在火光中，似乎看到了戴六鈴的臉，看到了戴六檸，關(guān)(guān)七樺……看到那些人朝她走來(lái)(lái)，喊著她的名字：“七楠……七楠，帶我們回家吧……”
“家，哪里有家，哪里是家啊。”關(guān)(guān)七楠冷冰冰地自言自語(yǔ)(yǔ)道。
她把拐杖扔了，在士兵來(lái)(lái)打擾她的安靜之前，她在帳篷里換上了一身貼身的淺綠色絲質(zhì)(zhì)長(zhǎng)(zhǎng)袍，上面繡了紅花粉蝶和煙雨樓臺(tái)(tái)。這是她夢(mèng)(mèng)里常常看到的家的樣子。
一個(gè)(gè)月前出發(fā)(fā)離開(kāi)雪都的時(shí)(shí)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帶這一身華服。
這是從遙遠(yuǎn)(yuǎn)的星球上帶過(guò)(guò)來(lái)(lái)的。
如今卻鬼使神差地穿上了。
在外面的嘈雜聲中，她把帳篷里的燈滅了，安靜地盤了個(gè)(gè)頭發(fā)(fā)。
遠(yuǎn)(yuǎn)近各處，都是驚慌失措的人們，她第一次感到這些跟她毫無(wú)(wú)關(guān)(guān)系，原來(lái)(lái)解脫的感覺(jué)這么好啊。
激流河里，有一輪明月，還有跳動(dòng)(dòng)的火焰。
關(guān)(guān)七楠想起了十幾年前，她們剛從大興山脈深處逃出來(lái)(lái)的時(shí)(shí)候，安排憨憨們劫持了亞寧王。亞寧王身邊帶著的兩名九品高手，被打落至激流河，從此消失了蹤跡。
那團(tuán)(tuán)跳動(dòng)(dòng)的火焰，似乎變成了一條龍的樣子。
關(guān)(guān)七楠縱身躍入了河中，去追尋那條紅色的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