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凡坐在病房邊，正在讀著一本小說，“迪倫的真實軀殼留在了車上，身體只是她心靈的投射，同樣的，荒原也只是她心靈的投射，這個地方反映了她的所思所感。當(dāng)她生氣的時候，這里就陰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她的心里越陰郁，夜晚也就越黑暗，甚至連崔斯坦的模樣，出同樣來源于她……”

　　這是英國作家麥克福爾寫的《擺渡人》，講的是15歲的單親女孩迪倫，在家庭中與母親格格不入，在學(xué)校中又遭到同學(xué)的欺凌，她的世界一片狼籍，為了去看望從未謀面的父親，她踏上了火車，可是火車在路上發(fā)生了慘烈的交通事故，當(dāng)她爬出殘骸后，發(fā)現(xiàn)身處一片無人的荒野，這時有個叫崔斯坦的男孩告訴她，她是唯一的幸存者，當(dāng)時的她并不知道，真實的情況是，她是火車上唯一死去的人，現(xiàn)在的她只是一個亡魂。

　　崔斯坦說要帶她回家，于是兩人開始了一段充滿奇幻的旅程……

　　殷母聽不太懂楊凡念的內(nèi)容，她覺得他念的故事古怪又拗口，但楊凡那種有板有眼的態(tài)度讓她覺得他不象是在對一個病人說話，更象是父親對著一個吵吵鬧鬧、非要聽完故事才肯睡覺的孩童念書。偶爾楊凡還會向病床上的殷童投去幾眼，好象父親在查看孩子有沒有睡著一樣。

　　殷母想起了紅圍巾給她的那張照片，她把照片從口袋里拿出來，“小伙子，這張照片是你拍的嗎？”

　　楊凡記得自己明明把照片放在相冊里的，不知怎么會到這里來了，他問，“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是一個病人家屬拿過來的，她說是在一個加油站發(fā)現(xiàn)的，不知道是不是你開的那個加油站？”

　　“不是?！睏罘蚕肓艘幌?，搖了搖頭，他記得殷童對他說過，自己的身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這是陰世的規(guī)則。更何況，他還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殷母知道了，恐怕會讓情況變得更復(fù)雜。

　　“那就奇怪了，這張照片下面還有拍攝日期，顯示是前天才拍的照片，”殷母試探著說，“小伙子，你相信世上有鬼怪嗎？”

　　楊凡回答得很干脆，“應(yīng)該有吧，就象這本書里說的一樣，靈魂和鬼魂都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以我們不知道的方式。”

　　“所以你相信我以前的話都是真的吧，童童和我是有感應(yīng)的，她每天夜晚都會和我說話，我不是胡說八道，也不是妄想癥？”殷母激動的說。

　　“當(dāng)然，我相信你?！?p>　　殷母的眼睛紅了。

　　楊凡不知道，殷母今天和殷父大吵一架后，兩人終于是絕裂了。她把照片給殷父看，想證明殷童的存在，卻遭到了殷父的斥責(zé)，他認(rèn)為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殷童，只是一個很殷童很相似的人罷了，他還建議殷母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殷母認(rèn)為這一切都是天意，堅持要讓殷童繼續(xù)留在醫(yī)院做治療，她還把自己養(yǎng)老的錢，和留給殷杰結(jié)婚的費用都拿了出來，一起交到了醫(yī)院。

　　殷父覺得她已經(jīng)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最后憤然的拂袖而去。臨走前，還放了狠話，“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你也不要怪我不顧及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p>　　他大概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和自己離婚，有那么一瞬間，殷母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

　　一整天，她的心都是虛浮的，直到她聽到了楊凡的回答。

　　——

　　臨近年底了，醫(yī)院夜晚的停車場空蕩蕩的，只剩了楊凡的那輛小車還亮著燈，他平躺在汽車后座上，透過車后窗，看著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只剩下了彎彎的一道殘月，又細(xì)又長，勾起了心底最深處的愁緒。

　　下一次再看到這樣的月亮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

　　楊凡看著看著，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但他睡得并不踏實，又做起了很早以前的一個夢。在夢里，他又回到了小時候，和他父親一起在花園里種花，父親往土里扦插幼苗的時候，他就拿著水壺在旁邊澆水，父親夸贊他做得很好，但他很快就對這種單調(diào)的重復(fù)動作厭倦了，跑到了田地里去抓青蛙。

　　正是初夏時節(jié)，田地里到處是剛剛成型的小青蛙，一腳踩下去，這些小動物就一窩蜂的從草從里蹦達(dá)出來。

　　楊凡很興奮，他一路追逐著它們，逮住一個就裝進水壺里，根本就沒有留意從路口開來的汽車。

　　當(dāng)他的父親把他一把推開時，他手里的水壺翻掉了，一直滾到了汽車的輪胎下面，當(dāng)他從地上重新爬起來的時候，他看見了從水壺里蹦跳出來的小青蛙，還有他父親已經(jīng)被擠壓變形的軀體。

　　汽車只停頓了一下，就呼嘯而去。他努力想看清車牌號，可是眼前揚起漫天的塵土，他什么也看不清。

　　楊凡醒了，他滿頭大汗的坐起來。

　　殷童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的，她看著臉色有些發(fā)白的楊凡，“你剛才是在做夢嗎？”

　　“我到是希望只是一場夢，可惜不是?！边@場車禍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他也在夢里夢了十幾年，有時候他已經(jīng)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現(xiàn)實了。

　　也許是他一直想看清楚那輛車的車牌，所以才會一次次忍著傷痛，下意識的去做那個夢，可是他一次次的失敗了。

　　“是很可怕的往事嗎？”殷童問。

　　“是啊，有些往事即使過去了很久，也象是發(fā)生在昨天一樣?！?p>　　楊凡擦了擦汗，回過神來，說，“不提這個了，你今天來得晚了。”

　　“我今天想多陪陪我媽媽?！?p>　　“我明白?！睏罘颤c頭表示理解。

　　殷童不知道楊凡究竟明白了多少，做出這個決定，她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殷母，她這一生總是讓她失望。所以這兩天她一直坐在殷母的身邊，殷母睡著了以后，她就在她耳邊哼兒歌。

　　不管殷母有沒有聽見，她都希望成為一段永恒的記憶。

　　今天楊凡在念書的時候，她一直靜靜的聽著，楊凡讀書的樣子很好看，就象他沖印照片一樣，很認(rèn)真專注。

　　他在念到“如果命運是一條孤獨的河流，誰會是你的靈魂擺渡人？”這句話的時候，殷童一直反復(fù)思考著。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愛上他了。

　　可惜明天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

　　殷童說，“你今天念的那本書很有意思?！?p>　　楊凡說，“那也是我很喜愛的一本書?！?p>　　今天的時間太匆忙，他有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念出來，在書里那個叫崔斯坦的擺渡人向迪倫吐露了愛意，并且給了她希望，但因為違反了地獄的規(guī)則，他要永遠(yuǎn)承受因此帶來的痛苦。

　　“咱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币笸卣f。

　　余生不多了，每一刻都是那么的值得珍惜，可是殷童感受不到強烈的喜怒哀樂，也許作為靈魂，沒有正常人的感覺是一件好事，起碼在這樣的時候，省去了很多的憂傷。

　　“如果有一天你醒來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楊凡問。

　　“也許是擁抱我媽媽吧。”殷童想了想，即使對靈魂來說，擁有夢想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或許，我還會去你的加油站看一看，讓你幫我照張相，我想加油站白天的景色很漂亮?！?p>　　在殷童的想象中，白天的加油站應(yīng)該是繽紛多彩的，如果是春天的話，田地里開滿了油菜花，整個油站掩映在一片金黃色的花海中，如果這時候穿梭在花海中拍照，那該有多美。

　　可惜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月亮隱沒到云層后面去了，殷童感覺身體一陣陣發(fā)冷，就快要支撐不住了，身體閃了兩下，在即將要消失之前，她說了句，“認(rèn)識你很高興。”

　　楊凡說，“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