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電腦屏幕的光映照著絲絲縷縷的煙氣，桌上的咖啡已經(jīng)(jīng)涼了，它還在等我喝它，最好是端起來，一飲而盡。
它的前面有許多照片，我和燕子的、我和趙宇哲、衛(wèi)(wèi)嘉俊的，我和陳聽雀的，還有司秋雀，還有許多。
還有許多許多，沒有來得及拍成照片的種種，一筆一筆勾勒出了我并不美好但又十分精彩的過去，在某一刻到來，又在某一刻煙消云散，就像拍下一張照片只需要一秒，把一張照片投入火堆，也只需要一秒。
有什么東西燃燒著，又熄滅了，又有什么燃燒著。
在所有照片之上的，是那張銀行卡，里面的數(shù)(shù)字我查過了，那足夠一家人一輩子大手大腳地開銷，如果是過去，我不可能收的，但這一次當(dāng)(dāng)趙宇哲將這張卡遞給我的時(shí)(shí)候，我收下了。
終于，我還是把故事賣給了金錢，換句話說，是我的故事敗給了金錢。
我祝福趙宇哲和燕子，也祝福衛(wèi)(wèi)嘉俊和陳聽雀，收下這筆錢的我，就意味著，我只能一個(gè)(gè)人走，除了咖啡以外，我什么都帶不走。
中介已經(jīng)(jīng)找好了買家，這間承載了我整整十年的回憶的房子，我把它也賣了。
我和趙宇哲把話說得清楚，祝他和燕子百年好合，而我會(huì)一個(gè)(gè)人走，去到他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我現(xiàn)(xiàn)在也不知道那個(gè)(gè)地方在哪里，或許是國外的大都市，又或許是一個(gè)(gè)平平無奇的三四線小城。
把那些夢和回憶，都留給故事去懷念吧
這筆錢，可以讓我開豪車和游艇，可以讓我住別墅，可以讓我云游四海，但這些此時(shí)(shí)此刻的我已然沒有任何興趣，我只想去到一個(gè)(gè)清凈的地方，住一個(gè)(gè)普通的房子，再開一家窗口店，把美式咖啡賣十二塊錢，娶一個(gè)(gè)平凡的姑娘為妻，了此一生。
我的青春很遺憾嗎？或許是的，所有的自恃清高，所有的風(fēng)(fēng)花雪月，所有的詩意和俗欲，在達(dá)(dá)到滿足過后便云散了去。但又或許不那么遺憾，至少在青春的最后，我的余生可以享受“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清淡了。
交房的日子，就在明天，我的行李已經(jīng)(jīng)全部打包好了，新買的行李箱有些大了，我曾經(jīng)(jīng)覺得要帶走的東西太多，后來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除了幾套換洗的衣服，我什么都沒必要帶了。
喝上一口咖啡，冷掉的，干澀的口腔嘗不出味道。
別回頭，別懷念，故事已經(jīng)(jīng)結(jié)(jié)束了，我捋了一把已經(jīng)(jīng)很長了的頭發(fā)(fā)，頭頂?shù)念^發(fā)(fā)可以一直垂到后頸，倒是有那么一點(diǎn)(diǎn)藝術(shù)(shù)家的味道。
從今天起，打打游戲，拍拍視頻，花天酒地，天涯海角。
也不錯(cuò)吧？大概。
考個(gè)(gè)研究生，重回校園交點(diǎn)(diǎn)朋友，也不錯(cuò)吧？
好像沒有了身后的種種，眼前反而更加開闊了，我開始期待，期待未來會(huì)發(fā)(fā)生什么，新的生活和朋友。
我快要二十七歲了，或許再過不多久，也就三十歲了。
三十了啊……
仰頭嘆出一口氣，沒想到人生是這樣禁不起消磨，一眨眼少年沒有了，再眨眼青春也只剩背影，若是不抓緊做許多事，壯年或許也很快就會(huì)過去吧。
我不想老去，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過去沒有機(jī)(jī)會(huì)，那就重新開始。
煙蒂把手燙了一個(gè)(gè)泡，我直到早上醒來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昨夜不知道幾點(diǎn)(diǎn)睡著的，只是早上醒的時(shí)(shí)候，已經(jīng)(jīng)九點(diǎn)(diǎn)多了。
辦好了所有手續(xù)(xù)，我懇求這間房子的新主人讓我在這里獨(dú)(dú)自再待一個(gè)(gè)小時(shí)(shí)，他答應(yīng)(yīng)了，說他明天再來，我很感激他。
我把廚房的鍋端到了客廳，這個(gè)(gè)本來打算留給下一位主人的，但我現(xiàn)(xiàn)在拿它有點(diǎn)(diǎn)用處。
抓起一把手稿，我將它點(diǎn)(diǎn)燃，丟進(jìn)(jìn)了鍋中，看它愈燒愈旺，火光模糊了視線，我從懷中掏出了那一沓照片，不知是不是熬夜的原因，手竟有些不穩(wěn)(wěn)，險(xiǎn)(xiǎn)些全都掉了進(jìn)(jìn)去。
趙宇哲和燕子，
我和燕子，
衛(wèi)(wèi)嘉俊和陳聽雀，
我和陳聽雀，
燕子和司秋雀，
我和趙宇哲，
我和衛(wèi)(wèi)嘉俊，
我的第一本書的封面，
我生活的剪影，
我的貓，
我的店，
……
一張一張投入火盆，空氣中彌漫著膠紙的氣味，而當(dāng)(dāng)照片只剩最后一張，是司秋雀——最初的雀兒的笑臉。
親愛的，這是我們住了十年的家，今天我走了，別再在天上護(hù)(hù)著我了。
親愛的，我已經(jīng)(jīng)記住你了，安心地去吧，我說過，我會(huì)記著你一輩子的。
親愛的，你……自由了。
一滴淚落在了她的臉頰上，我顫抖著把它投進(jìn)(jìn)了火盆之中，倏然間火星四濺，那一瞬間，似乎所有的事物都開始變得清晰，那一瞬間，周圍的種種都變了，那是一大片草原，家具消失了，火盆消失了，只見一片不該在深秋出現(xiàn)(xiàn)的盎然綠意中，一位身著白衣的女子站在我的對(duì)面，向我微笑。
“雀兒……”我能感受到自己顫抖的聲音，我知道，她是來與我道別的。
故事里我已經(jīng)(jīng)哭干了淚，那么道別的時(shí)(shí)候，就笑起來吧。
雀兒的周身似乎燃燒著火焰，伴隨著火焰黯淡下去的，是她愈加清晰的輪廓，她向我招了招手，開口說著什么，卻沒有聲音。
但我看懂了她的那句唇語：
“銀玉，記得愛我，再見啦！”
“雀兒！”我聲嘶力竭地喊道，那張熟悉的面龐，那身潔白的長裙，那是雀兒，那是陪伴了我無數(shù)(shù)個(gè)(gè)日夜的雀兒，那是我愛的雀兒。
雀兒聽著我的呼喚，她笑著留下了淚，張開雙臂向我跑來，我展開雙臂想要擁抱她，卻只有一瞬間的溫暖和發(fā)(fā)絲的撩撥，她就這樣消失在了我的懷中。
“雀兒！！！”我死死抱著胸口那一縷余溫不肯放開，為什么我剛才沒有說出那一句話？為什么我在發(fā)(fā)呆？為什么不讓我抱住她，把最后一句話說完？
就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聲，懷中一剎那居然再次擁有了實(shí)(shí)體的觸感，我聽見了雀兒說：“親愛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哭?！?p> “我，我……”我一時(shí)(shí)間語無倫次，竟不知如何作答，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抱緊了懷中的雀兒大聲喊道：
“我愛你！我會(huì)永遠(yuǎn)(yuǎn)記得你！司秋雀，我愛你！”
“嗯……”雀兒在我肩頭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我輕輕地松開她，看著她的面龐，那一刻，劃過她面頰的清淚刻在了我的靈魂里，吻上那冰涼的唇，她的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透明，我松開了她，想再看一眼，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她已經(jīng)(jīng)透明到只剩下淡淡的紅色了。
“我也愛你。”
一滴淚劃進(jìn)(jìn)了火盆，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但我已經(jīng)(jīng)滿足了。
……
數(shù)(shù)年后
“先生，請問需要什么。”
飛機(jī)(jī)上，空姐推著餐車路過我的身邊。
“有咖啡么？”我側(cè)(cè)了側(cè)(cè)頭問道。
“有的，先生。”
“一杯咖啡，一杯橙汁，謝謝。”
“好的。”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