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qǐng)(qǐng)夫子出題。”

　　略顯稚氣的聲音，在講堂內(nèi)(nèi)回蕩，帶著明顯的稚氣，可所有人臉上沒(méi)有輕視，反而神情一震。

　　尤其是兩個(gè)(gè)抄錄學(xué)(xué)生，更是一臉欽佩的望著這個(gè)(gè)比自己小四五歲的小胖紙，眼睛都快冒出小星星來(lái)。

　　小神童要接招了。

　　眾人都很期待，傻子都知道，裘富貴看江平安的眼神就沒(méi)帶善意，用屁股猜也能猜到，他出的題目，可能簡(jiǎn)(jiǎn)單嗎？

　　裘富貴厚著臉皮道：“縣醫(yī)(yī)學(xué)(xué)，傳授四本大經(jīng)(jīng)，你知道是哪四本嗎？”

　　“知道。”

　　“既然你信誓旦旦的言明，能跟上眾人的進(jìn)(jìn)度，那老夫就出個(gè)(gè)簡(jiǎn)(jiǎn)單的題目，《素問(wèn)》看過(guò)吧？”

　　“看過(guò)，請(qǐng)(qǐng)夫子出題。”江平安肅然道。

　　裘富貴玩味的笑了笑：“《素問(wèn)》第七卷，經(jīng)(jīng)脈別論篇，第一篇，汝可記得？”

　　兩名學(xué)(xué)生一聽(tīng)，臉色大變，《素問(wèn)》用詞晦澀，最是難記，居然還抽中間那段最難記的，便是他們，也沒(méi)有十足把握……兩人不由替江平安捏了一把汗。

　　誰(shuí)知，江平安輕輕一笑。

　　“黃帝問(wèn)曰：人之居處動(dòng)(dòng)靜勇怯，脈亦為之變乎？岐伯對(duì)(duì)曰：凡人之驚恐?勞動(dòng)(dòng)靜，皆為變也。是以夜行則喘出于腎……”

　　朗朗上口的聲音，再度在講堂環(huán)(huán)繞，這么晦澀的古文都能流暢的背出來(lái)，眾人心底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裘富貴顯然也沒(méi)料到，他精心挑選的題目被江平安輕松擠破，愣了兩秒，惱羞成怒道：

　　“那這一段，做何注解？”

　　這……就為難人了吧？連兩個(gè)(gè)學(xué)(xué)生都看不下去，用鄙夷的眼光斜視臺(tái)(tái)上的裘夫子。

　　誰(shuí)不知道，《素問(wèn)》這本大經(jīng)(jīng)，注解深?yuàn)W，頗難理解，沒(méi)有夫子的講解，談何注解？

　　可江平安開(kāi)口就來(lái)：“黃帝問(wèn)道：人居住環(huán)(huán)境、活動(dòng)(dòng)情況、體質(zhì)(zhì)強(qiáng)(qiáng)弱，會(huì)(huì)對(duì)(duì)經(jīng)(jīng)脈之氣血產(chǎn)(chǎn)生影響嗎？會(huì)(huì)有改變嗎？岐伯答：通常來(lái)說(shuō)，驚恐、惱怒、疲勞等因素，皆可造成人體經(jīng)(jīng)脈和氣血的變化……”

　　一番對(duì)(duì)答，沒(méi)有絲毫停頓。

　　這得益于戴老送那幾本注解過(guò)的醫(yī)(yī)書(shū)，若是早幾日裘富貴問(wèn)他，江平安定然啞口無(wú)言……想到這，江平安內(nèi)(nèi)心忽然升起一股對(duì)(duì)師傅的感激和思念之情。

　　戴思恭師從朱丹溪，醫(yī)(yī)書(shū)注解大氣磅礴，怎么可能有錯(cuò)(cuò)？

　　那兩個(gè)(gè)學(xué)(xué)生，也被震撼了，都忘了記錄，擲下筆，目瞪口呆的望著江平安，眼中泛起崇拜的光芒。

　　這可是《素問(wèn)》……

　　想一想，當(dāng)(dāng)年他們?nèi)雽W(xué)(xué)時(shí)(shí)，就被夫子拿著戒尺，每天搖頭晃腦的背著經(jīng)(jīng)書(shū)，不知抄壞了多少草紙，不知挨了夫子多少戒尺，才勉強(qiáng)(qiáng)背過(guò)關(guān)(guān)，至于注解，比起江平安差了不是半點(diǎn)(diǎn)星點(diǎn)(diǎn)……

　　裘富貴也驚的下巴差點(diǎn)(diǎn)脫臼，田臧則是目瞪口呆，就連一直板著臉的閻峻，也忍不住合著江平安稚氣的節(jié)(jié)奏，輕輕擊節(jié)(jié)。

　　眼眸中，更是閃過(guò)一抹欣賞。

　　真是一顆好苗子啊！

　　可惜，太可惜了……

　　閻峻瞳孔一縮，眼中的欣賞稍縱即逝，又變得深邃起來(lái)。

　　洋洋灑灑數(shù)(shù)百字注解，江平安沒(méi)有一絲拖泥帶水，就連有心找茬的田臧和裘富貴也無(wú)奈的發(fā)(fā)現(xiàn)(xiàn)，江平安的注解完美、無(wú)懈可擊，完全挑不出刺……

　　一瞬間，氣氛變得有點(diǎn)(diǎn)尷尬。

　　原本，兩人存心刁難江平安，信心十足，自認(rèn)(rèn)為會(huì)(huì)將江平安問(wèn)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shuō)不出，沒(méi)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現(xiàn)(xiàn)在是騎虎難下、下不了臺(tái)(tái)……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從江平安身上，轉(zhuǎn)(zhuǎn)移到閻峻身上。

　　湯頭歌背了，完美。

　　《素問(wèn)》也背了，無(wú)懈可擊。

　　總不能，讓一個(gè)(gè)六歲的孩童，去實(shí)(shí)證看病吧？那傳揚(yáng)(yáng)出去，會(huì)(huì)讓人笑掉大牙，也會(huì)(huì)讓同行所恥笑。

　　眾人皺起眉頭，一臉困惑的看著閻峻，猜不透他下一步如何處理？是順著臺(tái)(tái)階，收其入學(xué)(xué)？還是繼續(xù)(xù)出題？

　　頃刻間，講堂無(wú)比寂靜。

　　針落可聞。

　　閻峻瞇著眼，目光深邃，不知在思考著什么……

　　數(shù)(shù)息……

　　十息……

　　不知過(guò)了多久，閻峻才幽幽一嘆：

　　“《本草》可曾讀過(guò)？”

　　“小子讀過(guò)。”江平安平靜道。

　　“人參那一節(jié)(jié)，背來(lái)聽(tīng)聽(tīng)。”閻峻聲音平淡，聽(tīng)不出息怒。

　　“人參，味甘，微寒。主補(bǔ)(bǔ)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kāi)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一名人銜，一名鬼蓋，生山谷。”江平安氣定神閑，溫聲細(xì)(xì)語(yǔ)的說(shuō)出。

　　“好，一字不差。”眾人心中微微贊賞，這小胖紙，恐怕就是那種傳言中的“過(guò)目不忘”的神童。

　　然而……前面兩位夫子出的《素問(wèn)》都難不住，為什么閻夫子還出這道題？

　　沒(méi)道理啊？

　　沒(méi)讓眾人困惑多久，閻峻就緩緩開(kāi)口：“我輩行醫(yī)(yī)，死記硬背乃是落了下乘，唯有結(jié)(jié)合實(shí)(shí)證方為正道，來(lái)人啊……”

　　閻峻面無(wú)表情說(shuō)著，朝那兩個(gè)(gè)抄錄學(xué)(xué)生揮揮手。

　　兩人一愣，一頭霧水的走到閻峻面前，恭敬的聽(tīng)著閻峻吩咐，可聽(tīng)著聽(tīng)著，臉色就變了，偶爾還偷偷瞄一眼江平安，眼神中充滿了同情和憐憫。

　　“去安排吧。”閻峻淡淡說(shuō)道。

　　“是，夫子。”兩學(xué)(xué)生恭敬的回應(yīng)(yīng)，然后匆匆離開(kāi)講堂，似乎去籌備什么。

　　正當(dāng)(dāng)田臧和裘富貴一頭霧水，不知道閻峻葫蘆里賣什么藥時(shí)(shí)，兩位學(xué)(xué)生快步回到講堂，手上還捧著一個(gè)(gè)藥匣子。

　　“小娃娃，藥匣子里面有三支藥材，你來(lái)告訴老夫，哪根才是真正的人參？”

　　說(shuō)完，那兩學(xué)(xué)生走到江平安面前，在桌上鋪一塊紅色綢布，慎重的將三根極其相似的藥材，逐一鋪在紅綢布上。

　　“高，實(shí)(shí)在是高……”

　　原本還忐忑不安的田臧，看到桌上的三根藥材，恨不得撫掌大笑，裘富貴見(jiàn)狀也是眼前一亮，忍不住撫須微笑。

　　裘富貴是惠民藥局掌管藥材采備的，自然清楚，下面三根藥材，看似相同，其實(shí)(shí)分屬于不同品名藥材，哪怕是有十幾年采辦的老藥師，也未必能辨別真?zhèn)巍?p>　　“這下子，高枕無(wú)憂了。”

　　裘富貴手扶白須，一雙魚(yú)泡眼斜視江平安，眼中爬滿了無(wú)盡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