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后徐子熙擦著嘴角走出電車。
夜未央安靜的跟在她的身旁,徐子熙伸了個懶腰舒展身子,風(fēng)衣下的身材凸顯出來惹得不少路人觀望,她踩著高跟向港口走去。
“多年未見,是不是變化很大?”徐子熙將雙手插進(jìn)口袋,笑著問向身旁的夜未央。旁邊有人走過以為徐子熙在和他講話詫異的停頓了一下,卻見徐子熙自顧自的往前走去,又想了想剛才那句聽不懂的言語,那人一臉疑惑的走開了。
夜未央沒有理她,只是靜靜的跟在徐子熙的身旁,那雙眼眸無時無刻的觀察著這陌生的世界。
徐子熙聳了聳肩膀不理自己就算了,至于會不會被周圍的人當(dāng)成對著空氣說話的精神病,她才不在乎,既然第一個已經(jīng)到手了,那么只剩六個了。七個里面又有幾個還是人呢?徐子熙無聲的笑了笑,腳步愜意。
來到港口,稍一張望便看見那艘來時的貨船,貨船前有一神色焦急的中國漢子。徐子熙笑著上前打招呼,那人見徐子熙到來趕忙上前,用上海話催促道:“就等儂勒,瑟奔人剎時囊封港,從北起來就到這,吾趁這槍溜出去,勿然一查就完。”
徐子熙點頭,應(yīng)了聲“走。”隨著那人往船上走去。
兩人還未站穩(wěn)船笛便響起,另一邊水手匆匆收起船錨出發(fā)。
“伐曉得發(fā)啥瘋,大早得哈來來,聽剛連市都封鬧。”張啟心有余悸的說道,他這明面上運貨暗地里走私和偷渡要是被日本人查到了,下半輩子就完了。本打算直接走,但是一想到面前這女人的開價還是等了等,接她一趟就夠他來回好幾次,索性趕上了。貨船慢慢走遠(yuǎn),港口上有日本自衛(wèi)隊的身影出現(xiàn),開始接管那些還未來得及走的貨船,甚至沖著張啟還有其他幾艘開走的船呼喊,卻都被汽笛聲遮蓋了下去。
“自衛(wèi)隊都出來了。”徐子熙轉(zhuǎn)身往船艙里走去。自衛(wèi)隊、封市、封港,他們的政府有多少人參與了?一個國家么。她有些好奇,這項在中國未曾涉足的領(lǐng)域,在這小小的島國上到底進(jìn)行到了哪一步?
她翻尋著記憶里的資料,那些年在日本生活的點點滴滴,那一本錯亂的筆記本,那個頭發(fā)雜亂卻斯斯文文的男人。越是回憶便越是驚懼這個小小島國隱藏的秘密。邊上有一根煙遞來,徐子熙看了眼邊上的張啟,接過那根煙點起。
“儂搿兩日都在北九州?”張啟也點了根煙好奇的看向徐子熙,兩天前過來,兩天后就回去了,兩天時間這女人都來這做了什么?
徐子熙點了點頭,“還是原來那間?”走在船艙的小道上徐子熙問了句。
“嗯。”張啟應(yīng)了聲,跟在徐子熙的身后眼珠子從徐子熙被黑色皮衣緊裹的小腿處向上一絲一毫的細(xì)細(xì)打量著,最后視線停在肩頭的黑色皮包上。這女人一身行頭古怪,活像個干特務(w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張啟邪念剛生就搖了搖頭。
徐子熙推開一間狹小的船艙走了進(jìn)去,張啟站在門口,一疊厚厚的紙錢被遞了出來,“謝,儂歇著。”張啟拿了錢轉(zhuǎn)身走去。
徐子熙坐在狹小的床榻上,抽完嘴里的最后一口煙丟在地上用腳踩滅。這間房有些臟亂,但相對其他房間來說已經(jīng)是最干凈了,更何況比起那些在船艙下層里的人要好多了。
偷渡嘛,要求不能太高。徐子熙看向身旁的夜未央,從剛才他就一直跟在身邊,不消失也不說話,就是一直看著。
“這就是和平么...”他開口,深邃的眼瞳看著徐子熙。
徐子熙輕蔑的笑出了聲,和平?她沒有回答,反問道;“你還記得其他六人的模樣么?就算記得也毫無用處咯。”
“我睡了多久了?”
“大概一兩萬年?”
“.....真久”
兩個小時后,貨船靠岸,等待已久的人群蜂擁而上開始卸貨,船艙中有人混跡而出,隨著卸貨的人流行至岸邊,然后消失在擠滿人潮的港口。
徐子熙在人潮中緩緩步行,一身特立的氣質(zhì)與衣著彰顯她在人群中的與眾不同,身旁的人都為之側(cè)目,看過一眼后便都在心中給她定下了洋人的印象。
有些無所事事的小年輕多看了幾眼,想吹幾聲哨子,見港口里有管事的影子便打消了念頭。
徐子熙毫不在意周遭的眼神,她看著四周的身影對著身旁的空氣說:“戰(zhàn)剛打完,又來一場災(zāi)然后又是一場戰(zhàn)。”
夜未央靜默不語,看著四周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他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著危險的氣味,那是流存于人心之中的惶惶不安,唯有那抬頭挺胸的紅色洪流勢如破竹,步履堅定。
穿過人海走過熟悉的巷陌徐子熙來到一處宅邸前,還未走近就有人打開大門,畢恭畢敬的喊了聲“小姐”
徐子熙點頭將包遞給側(cè)身相迎的中年人:“徐叔,辛苦了,這會怎么樣。”
“怕是不行了。”徐叔關(guān)上門跟著徐子熙往里走。世道大亂,稍微有些錢的人都已經(jīng)放不住了,能拖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
“徐叔,明天你就不要來了,屋里的票你都拿上吧,包里還有些錢你也拿上,權(quán)當(dāng)這些年對你的補(bǔ)償。”徐子熙看著面前住過十來年的房子她毫無留戀,反倒有些厭惡,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張戴著圓框眼鏡的斯文面容,那個被她稱為爸爸的人。
“小姐你?”徐叔憂心的看著徐子熙,那張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卻讓他更加擔(dān)心,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最疼小姐的父母不在了,如果沒了這房子和家產(chǎn)她可怎么辦?他想開口讓小姐去自家住段時間,卻又想起那破敗簡陋的房屋小姐住不慣。
“我準(zhǔn)備去日本,在那有幾個朋友,你不用擔(dān)心我。”徐子熙舒緩了心情,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溫和的說道。
徐叔有些猶疑,但一想到徐子熙在日本留學(xué)的經(jīng)歷便稍放下心來:“要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汩_口。”
“嗯。”走過長長的庭院,推開房門,沒了仆人的房子依舊保持著干凈整齊,徐子熙明白都是徐叔做的:“徐叔先去休息吧。”
徐叔應(yīng)下,將包掛在客廳里的架子上合門退下,沒了門衛(wèi),他便當(dāng)起門衛(wèi)的責(zé)任,他不會辜負(fù)老爺和夫人的善意,只要他還是這里的管家,他便不會讓這里亂。
“這里在打戰(zhàn)?”夜未央開口詢問,這是徐子熙和他定約以來第一個疑問——對于這個世界。
“差不多。”徐子熙脫下身上的風(fēng)衣隨便一丟,踢開高跟鞋,跟著拉開皮衣的鏈子一邊脫著一邊上樓。她努力的脫開了皮衣像是發(fā)泄一樣將它用力一丟,正好砸在樓梯拐角的那張碩大的全家福上,白色連衣裙的女人倚在白西裝花領(lǐng)結(jié)戴著一副圓框眼鏡的男人肩上,他們懷里依偎著兩個各穿黑白兩色的百褶裙的小女孩。一家四口的臉上滿是幸福。
夜未央看了看不著寸縷的徐子熙又回頭看了眼墻上的照片:“你的家人?”
“都死了。”
夜未央跟在那個赤裸著身子的女人后面,她肌膚潔白如玉,自傲的身材隨著她的步伐彰顯無遺。直至她走進(jìn)浴室,擰開蓮蓬頭仰頭迎著灑下的溫水,夜未央才淡淡的不再似之前那般冷漠有些猶豫的問道:“戰(zhàn)爭?”
“沒。”
夜未央消失了,浴室里只剩徐子熙在沉默的淋浴聲中洗著長發(fā),她搓的滿頭泡泡,想起了那個男人給她洗頭的模樣,于是她微笑輕念:“お父さん,あなたは再び私の髪を引っ張っ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