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官上書彈劾葉秉煜父親，說其譏諷朝政，是對(duì)(duì)天子的大不敬。皇帝派人徹查此事，在林老爺書房內(nèi)(nèi)搜查到私藏皇上嚴(yán)(yán)令銷毀的私史，一些詩稿暗諷當(dāng)(dāng)朝官員不作為，世風(fēng)(fēng)時(shí)(shí)下。更有其他同僚提供的往來書信，墻倒眾人推，這些書信被過分解讀，成了物證。
皇帝震怒，本是判了死罪，因尚書等人求情改判為貶官。
葉家眾人流配邊地，林家隔岸觀火。待葉家離京之時(shí)(shí)，表面上卻也要做足功夫。林家老爺女兒女婿皆聚城門前送行。葉家老頭一下子萎靡下去，眼睛里光彩不在，鬢角又添了微霜。冉梓打眼去瞧葉秉煜，他只是定定盯住自己，像是已將她看穿，冉梓不自覺目光躲閃。自己的父親抱著葉家老頭互道珍重，戲演的十足十的真，保不齊心中也像自己一樣偷樂。冉梓覺得自己是喜悅的，只是不敢再去瞧葉秉煜。從頭至尾，他倆未說一句話。
林父望著人走遠(yuǎn)(yuǎn)了，冉梓與他相視一笑，后來變成了大笑、狂笑。冉思和夫婿蒙在鼓里，不知這對(duì)(duì)父女是怎么一回事，不免有些擔(dān)(dān)憂去追問姐姐，姐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說，我們回去拜祭一下母親。
已是入了冬，轉(zhuǎn)(zhuǎn)眼到了新年。沈岱青所在的戲班被請(qǐng)(qǐng)到宰相府上，就也被請(qǐng)(qǐng)了過來。
沈岱青一來，冉思眼尖就瞧見了他身后藏的一人，娉娉婷婷的身段，豈不是個(gè)(gè)女子。冉思是個(gè)(gè)自來熟，把人從他身后請(qǐng)(qǐng)出來，就拉著對(duì)(duì)方的手扯些玩笑話，一會(huì)(huì)兒又笑鬧著沈岱青從實(shí)(shí)招來，何時(shí)(shí)拐騙了如此可人兒，還金屋藏嬌，此時(shí)(shí)才拉出來見人。
沈岱青把女子從冉思手里奪了過來，“這是我的未婚妻子寧瓔。”
“這名字好聽，但怎得這般耳熟。”冉思思考狀，“啊，想起來了！是。。。”
冉梓手里拿著紅紙，搶過了話頭：“這名字好聽，你聽過的許是個(gè)(gè)重名。爹爹剛說記得青哥字寫得不錯(cuò)(cuò)，請(qǐng)(qǐng)他給我們寫幾副對(duì)(duì)子，廚房里調(diào)(diào)好了糨糊，等會(huì)(huì)兒寫好我們幾個(gè)(gè)貼對(duì)(duì)子去。”說著把眾人往正廳里引，桌上已備好了毛筆。
“爹爹就只夸青哥字好，我覺得我的字也頂不錯(cuò)(cuò)！”冉思搶先在一張正方形紙上落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兩筆，又驚呼：“哎呀，方向?qū)戝e(cuò)(cuò)了！”本該沿著對(duì)(duì)角方向?qū)懀椒秸膶懥松先ァ?p> 眾人想了幾個(gè)(gè)對(duì)(duì)兒，讓沈岱青執(zhí)(zhí)筆去寫。冉思數(shù)(shù)了數(shù)(shù)寫的對(duì)(duì)聯(lián)(lián)，覺得不夠，請(qǐng)(qǐng)未作對(duì)(duì)的寧瓔想上兩個(gè)(gè)上來。沈岱青將筆一并給了寧瓔，笑說不如她來寫。寧瓔寫下一個(gè)(gè)字，冉思便念出來，一副對(duì)(duì)聯(lián)(lián)寫下來又反復(fù)(fù)念了兩遍，驚呼絕妙。
冉梓指派沈岱青和嚴(yán)(yán)文宇去貼對(duì)(duì)子，三個(gè)(gè)女子在旁邊嘰嘰喳喳，“歪了”，“左邊一點(diǎn)(diǎn)”，“再往上點(diǎn)(diǎn)”，“不對(duì)(duì)”。。。
“還沒吃年夜飯呢，感覺耳朵邊上跟有炮仗似得響個(gè)(gè)不停。”嚴(yán)(yán)文宇剛一抱怨，就吃了冉思一飛腳，只虛晃一下，不作真。
寧瓔看著打情罵俏的兩人，說，“這小兩口跟耍猴似得，好玩的很”。
“寧瓔姐姐，你是說誰是猴呢？”冉思可是聽到了，佯裝去打?qū)幁嫞借韃環(huán)判腦諍竺娓瑖詬浪⒁饃磣印?p> “幾個(gè)(gè)月的身孕還跟個(gè)(gè)小孩一樣。”冉梓無奈嘆氣。
“在我心里，你倆都是個(gè)(gè)小孩。”沈岱青輕笑道。
冉梓和他對(duì)(duì)視，“青哥也不比我大幾歲，總是故作老成，只當(dāng)(dāng)我們是妹妹，不把我們當(dāng)(dāng)女人看。”
“是是是，你們長大了，都嫁人了，甚至即將生子。只是這些歲月，我都沒有參與，我們江湖人為了混日子四處漂泊，你們以后的生活我又能參與多少呢？”
“寧瓔可真是冉思說的那人？”冉梓又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才是參與你過去和未來的人。”
“我和她是同一類人。”妓和伶都是所謂的下等人。
冉思悄悄從二人背后繞了上來，把松柏枝塞到他們手里，“管家本欲讓下人們?nèi)Q，我看你倆有空在這說閑話，不如你們?nèi)Q？”
“噯？這是誰攬的活就該歸誰吧。”兩人非常默契的走開了。
吃罷了熱熱鬧鬧的年夜飯，幾個(gè)(gè)人跟林老爺玩了會(huì)(huì)兒牌。冉思身子重，林老爺年紀(jì)(jì)大了，就先去歇著了，余下幾個(gè)(gè)人說會(huì)(huì)兒閑話，嚴(yán)(yán)文宇提議講鬼故事，這是嚴(yán)(yán)小少爺?shù)囊粋€(gè)(gè)惡趣味，打小就愛編故事唬人。冉梓說大過年的不易講這些不吉利的，眾人便笑話她，冉梓把小黎叫過來一并聽著壯膽。
眾人圍著火爐，爐子上溫著酒，燈光影影綽綽，除夕守歲也不難熬。
新年第一天冉梓換了一身寶藍(lán)(lán)色的衣裙，冉思看著新奇，許久不見姐姐穿如此“鮮艷”的顏色，“這衣服什么時(shí)(shí)候做的，我怎么沒見過？”
“你要是見過了，這還能穿在姐姐身上？”嚴(yán)(yán)文宇揶揄道，姐姐寵她，自己的衣服妹妹瞧上了，就送了去。
“別打嘴仗了，一同去給爹爹請(qǐng)(qǐng)安。”冉梓把話題從這件事上轉(zhuǎn)(zhuǎn)移開。這衣服是那人送的，當(dāng)(dāng)初沒來得及穿，一并被帶了回來。昨日她在席上言笑晏晏，忽然想起那人，在那苦寒之地，不知是如何過新年。
晚上姐妹去街上看舞龍。冉思說，青哥身后是有著別的女人的，你可算能死了這條心。冉梓回，妹妹說什么玩笑話，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
年少時(shí)(shí)的情，懵懵懂懂的，這些年只是有些心結(jié)(jié)。少時(shí)(shí)他二人去湖心采蓮，冉梓坐在船頭，沈岱青伸手去摘蓮蓬，重心不穩(wěn)(wěn)，跌倒湖里，湖面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像極了少女的心事，一團(tuán)(tuán)麻似得四散開來，湖邊的蟬鳴也不那么聒噪了，冉梓心里跟明鏡似得明白了自己的喜歡，輕快起來。沈岱青從湖里鉆出來，笑的露出白花花的牙齒，晃得她頭暈，“小梓，我們家要搬走了，你要等我回來，回來我會(huì)(huì)。。。”樹上的蟬重新聒噪起來，她未聽清他說了些什么。
春節(jié)(jié)一過，漸漸入了春。
這一日晚間，冉梓正準(zhǔn)(zhǔn)備歇下，小黎將她青絲間的珠花取下擱在梳妝臺(tái)(tái)上，門外傳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誰啊？”小黎執(zhí)(zhí)著一方燭臺(tái)(tái)去瞧。
“是我，老周。”門外人答。
“是管家啊，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小姐還沒歇下吧”，管家進(jìn)(jìn)了門，說起剛巡視后院看到個(gè)(gè)人影，走近定睛一瞧，是小姐的故人，嘴里喚著小姐的名字，似是醉了，遂來稟明情況。
冉梓眼里閃過一絲慌亂，“我去看一下，你們不必跟來。”散著發(fā)(fā)，打著一盞燈籠往后院走。
后院栽了些果樹，正值春季，什么梨樹桃樹杏樹接二連三的打了骨朵開了花冒了芽。一棵杏樹下半躺著一個(gè)(gè)人，他怎么會(huì)(huì)出現(xiàn)(xiàn)在這呢，真奇怪。
一陣風(fēng)(fēng)吹來夾帶著一絲寒意，開敗的杏花撲簌撲簌的往下落，墨黑的發(fā)(fā)絲間落了幾朵花瓣，冉梓輕手輕腳幫他取下。冉梓蹲在地上，摸狗狗一樣替他順了順毛，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酒氣愈發(fā)(fā)濃烈，終是停在了唇側(cè)(cè)，口中也染上酒意，轉(zhuǎn)(zhuǎn)瞬即過。沒曾想，溫香軟玉貼近，先在臉頰上一頓，又挪到了鼻尖，終是落在了唇上，他再也不管什么君子風(fēng)(fēng)度，倒像是兵書上的戰(zhàn)(zhàn)士，重振了旗鼓，在這檀口中胡攪蠻纏，逼得對(duì)(duì)方節(jié)(jié)節(jié)(jié)敗退。
冉梓退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躺著的人，他嘴角促狹的笑，懷里抱著一幅畫，醉醺醺地望向她。冉梓目光漸漸冷漠，似與剛才與他親昵的不是同一個(gè)(gè)人，伸手拿走了他懷里的畫卷，轉(zhuǎn)(zhuǎn)身走開了。
小黎看見冉梓光腳從外面走進(jìn)(jìn)來，一陣心疼，“小姐，這天氣還有些涼，怎么不穿雙鞋就出去了，見到人了？”
冉梓默不作聲，徑直往床邊走，躺下了。過了許久，小黎在外間幾乎睡著了，聽見小姐喚她，讓她翻出冬日的斗篷，送到后院去。
小黎出了門，冉梓拿出懷里的畫卷，展開，沉思。
“小姐，人已經(jīng)(jīng)走了，不過留了一壇酒。”小黎把手中的酒壇放在桌上。
冉梓打開，沒有預(yù)(yù)料中的酒香，壇內(nèi)(nèi)是個(gè)(gè)牛皮紙包，打開來是各色的小糕點(diǎn)(diǎn)，上面撒著果干、花干，看著誘人的緊。
“小姐。。。”
“睡覺吧。”
“是。”
第二日一大早冉梓便被屋外的吵鬧聲吵醒了。原是因?yàn)閲?yán)文宇要和朋友們出外踏春，冉思想跟去卻不被允許。
“姐姐，隨行并無女眷，再者冉思身子也不方便。”妹夫來請(qǐng)(qǐng)冉梓做主。
冉梓體諒冉思整日窩在家中心里煩悶，遂提議吃過早飯兩人出去逛逛。
街上商品琳瑯滿目，冉思拉著姐姐的手說著笑話，看著街邊鋪?zhàn)擁餒u著的龍須酥，買來了一些，找了間茶鋪?zhàn)訟聛懟?p> “前幾日茶茶不是來看我，她跟我說啊，她來見我的路上看到芊阡那個(gè)(gè)小狐貍精了，還說那小狐貍精與別的男子舉止親密，不知我那位前姐夫可否知曉。”冉思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吃了些龍須酥，喝了一口茶，繼續(xù)(xù)道：“文宇不許我跟你講這樁事，那男子他是認(rèn)(rèn)得的，以前與他在同一個(gè)(gè)書院讀書，今日踏春的人中啊，也有此人。”
冉梓一心盯著龍須酥，眼里沒有其他，冉思的話也是充耳不聞，冉思自顧自的繼續(xù)(xù)說。
“那小狐貍精是被那葉秉煜拋下了，這才幾個(gè)(gè)月，就又攀上別的高枝兒。”
身邊一桌坐了幾個(gè)(gè)年輕男子，冉梓吃糖的間隙湊著耳朵去聽他們的談話，這才想起近日禮部舉行省試，街邊多了些進(jìn)(jìn)京趕考的書生，多數(shù)(shù)千里迢迢的進(jìn)(jìn)京，風(fēng)(fēng)塵仆仆。
“姐姐，青哥跟戲班走了許多時(shí)(shí)日，往事如煙，我再幫你尋良人？”
“文宇是嚴(yán)(yán)家的長子，他父親位高權(quán)(quán)重，雖為了你與家中決裂，跟著我和爹爹學(xué)(xué)習(xí)(xí)打理生意，但你已懷有嚴(yán)(yán)家骨肉，老爺子終會(huì)(huì)讓孩子回去認(rèn)(rèn)祖歸宗，錦衣玉食，而非成為商賈之后。爹爹年歲漸高，若我再嫁，身邊無人侍候，生意無人打理，爹爹半輩子的心血便落了空。”
“我，我不會(huì)(huì)離開爹爹的，我不和文宇回嚴(yán)(yán)家。”
“莫說傻話。我想，待你生下孩子，跟文宇回嚴(yán)(yán)家請(qǐng)(qǐng)罪。我們族中人丁單薄，不如請(qǐng)(qǐng)文宇從嚴(yán)(yán)家旁系里尋個(gè)(gè)上進(jìn)(jìn)的年輕人，認(rèn)(rèn)作爹爹的義子，待他能獨(dú)(dú)當(dāng)(dāng)一面，我再作打算。”
“義子？爹爹怎會(huì)(huì)收義子？”
“那就做徒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是為人正直，我們又以家產(chǎn)(chǎn)相贈(zèng)(zèng)，他也會(huì)(huì)替我們照顧爹爹。”
“樁樁事都是姐姐做主！”冉思把茶碗往桌上一扔，又使小性。
冉梓出言安慰，結(jié)(jié)了賬，帶著冉思去繡坊里找茶茶。孩子出生在即，冉梓自己縫制的幾件小衣服請(qǐng)(qǐng)茶茶再修改一二，現(xiàn)(xiàn)在過去取回。
回去路上，冉思說自己想了又想覺得姐姐所言極是，自是答應(yīng)(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