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jìn)(jìn)村子的時(shí)候,李玄風(fēng)(fēng)微微松了口氣。
背上的小石頭已經(jīng)(jīng)昏昏欲睡了,如此大的風(fēng)(fēng)雨,不敢真讓他睡著,濕氣入體受了寒,就異常麻煩了!
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尋郎中看病更是奢望。
李玄風(fēng)(fēng)微微往下屈了屈身子,想把小石頭放在地上,小石頭卻只是勒著他的脖子,困倦的嚷嚷著不愿意下來。
李玄風(fēng)(fēng)神情疲累,說起話有些無精打采:“動(dòng)一動(dòng)身子,莫病倒了,這世道,人命最不值錢!若是生了病,師兄怕是連埋你的力氣都沒有!”
小石頭這才不情不愿的撒開了手,在地上踩出幾片泥濘,往四周張望了幾眼,卻沒見到方文正的身影,有些失落:“小師兄,你說大師兄會(huì)不會(huì)真的走掉了!”
聽到這話,李玄風(fēng)(fēng)臉上閃過一抹慌亂:“大師兄他不是向來如此么,你該早就習(xí)(xí)慣了才是!”
小石頭卻扭過臉,眼珠子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的盯著李玄風(fēng)(fēng):“其實(shí),你也是害怕的,對(duì)么?”
李玄風(fēng)(fēng)垂下頭:“怕什么?”
“怕大師兄走了,拋下我們!那樣,這世上,就真的沒有人會(huì)再管我們了,哪怕師兄他只能為我們?nèi)ネ狄豢陲埑?!馈石頭說著,眸子里忽的閃過一抹悲涼:“小師兄,其實(shí)你早就想走了對(duì)不對(duì)?總有一天,你也會(huì)拋下我的,是不是?”
見李玄風(fēng)(fēng)神色有些躲閃,小石頭卻咧著嘴擠出一個(gè)笑臉:“沒關(guān)(guān)系的,師兄只管走便是,我們?cè)諞黃穡繽磯際且I死的!只是,小時(shí)候,我被父母拋棄,再大些,又被師父拋棄,若哪天實(shí)在沒有活路了,我只是希望,師兄在扔下我之前可以跟我告?zhèn)€別,即是告別,便或許還會(huì)有再見之期,師兄,我不想總是被人拋棄!”
李玄風(fēng)(fēng)神色痛苦的閉上眼,張大著嘴巴,喉嚨里窒息一般發(fā)(fā)出些呻吟,卻說不出一個(gè)字來。
雨急風(fēng)(fēng)驟的夜里,隱隱傳來推門聲。
小石頭扯過李玄風(fēng)(fēng)的衣袖,神色重新有了色彩,只驚喜的說:“有人,或許是大師兄,如果大師兄能尋個(gè)地方避雨,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等李玄風(fēng)(fēng)反應(yīng)(yīng),小石頭已經(jīng)(jīng)拉著李玄風(fēng)(fēng)匆匆忙忙的往前跑去了。
只是夜色過于沉了些,雨勢(shì)又夾雜著黃霧,始終讓人辨不清那推門聲的來處。
小石頭嘴里,只是急切地呼喚著方文正的名字,自然是得不到回應(yīng)(yīng)的,而越往前走,霧氣卻愈發(fā)(fā)的濃重了,以至于小石頭失足跌倒在地上。
李玄風(fēng)(fēng)重新把小石頭拉起來的時(shí)候,小石頭便不再呼喊了,只是顫著聲,帶上了哭腔。
李玄風(fēng)(fēng)想要開口問,卻驀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小石頭攥的異常的緊。
自家這小師弟的脾性,李玄風(fēng)(fēng)多少是了解的,斷斷不至于摔了一跤,便嬌氣的要哭訴求可憐。
果然,當(dāng)(dāng)小石頭嘴里說出有死人這三個(gè)字的時(shí)候,李玄風(fēng)(fēng)整個(gè)人的后背都涌起一抹寒意。
而抬起頭,雨霧中不知何時(shí)卻有了些許燈火,只是,那燈火著實(shí)奇怪了些,青幽幽的兩盞燈暈,被霧氣映的如同長了毛,游魂一般蕩著,晃的李玄風(fēng)(fēng)眼睛有些花,腿腳也不聽使喚起來……
冷不防后背伸過來一只手,李玄風(fēng)(fēng)想要驚呼的時(shí)候,嘴巴卻也被人堵了個(gè)結(jié)(jié)實(shí)。
回過頭,李玄風(fēng)(fēng)未定的心神終于緩了些。
方文正依舊板著一張臉,拖著李玄風(fēng)(fēng)到了路旁稻谷場的石碾子后面,小石頭已經(jīng)(jīng)早早的在那等著了。
見李玄風(fēng)(fēng)回來,小石頭神色驚恐,委屈道:“小師兄,你要去哪兒?我怎么喊也喊不回你!”
李玄風(fēng)(fēng)滿臉疑惑:“你不曾看到那兩盞燈籠?”
見小石頭一臉的茫然,李玄風(fēng)(fēng)只覺得手腳冰涼。
身旁,方文正卻有些不耐煩的從腰間摸出一樣?xùn)|西丟到了李玄風(fēng)(fēng)懷里:“老四懷里有雷擊木,自不會(huì)受這邪物迷惑!”
李玄風(fēng)(fēng)接過了,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是塊疊的方方正正的黃紙,外面用很薄的油紙裹了。
“莫沾了雨,不然,今夜我也救不了你!”
李玄風(fēng)(fēng)愣了,旋即笑道:“邪物?師兄莫不是也要拿老騙子那一套來蒙騙嚇唬我?”
方文正看了他一眼,取下背后用麻線裹緊的一樣物件來,解開了,卻露出一角生了銅銹的劍鞘,撫摸半晌。方文正只是嘆息一聲:“你不該把老騙子留給你的劍當(dāng)(dāng)了換銅錢的!”
李玄風(fēng)(fēng)不知這話何意,梗過臉,神色黯然道:“那總好過去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dāng),平白的挨些打,到最后還不是要餓死!”
方文正冷笑道:“搶著往嘴里塞包子的時(shí)候,怎么就不見你說這些大義凜然的話來?”
李玄風(fēng)(fēng)一時(shí)啞口,沉默片刻,才苦笑道:“你又何必如此,都已經(jīng)(jīng)沒有活路了,你為何還要死守著和老騙子之間那一點(diǎn)可憐的師徒情?非要等我和小師弟也如二師兄那般下場才甘心么?”
方文正身子顫了顫:“老二咎由自取,提他作甚?”
李玄風(fēng)(fēng)呆住了,旋即憤怒的將方文正撲倒在地,嘶聲道:“二師兄咎由自取?方文正,我這雙眼到底瞎到了何種地步,竟會(huì)以為你也是個(gè)有情有義的,說到底,你終究還是和老騙子穿一條褲子的罷了!若沒有二師兄,你以為我李玄風(fēng)(fēng)這些年會(huì)留在山門?你有何資格說他咎由自?。俊?p> 方文正試著推開李玄風(fēng)(fēng),卻似乎是肚子空的太久,亦或許是白日里偷包子挨了一頓毒打的緣故,使不出力氣來。
如此孱弱的模樣,便引得李玄風(fēng)(fēng)眼中的鄙夷更盛了,譏笑說:“你這副模樣,也配做師兄?”
方文正費(fèi)力的咳嗽了幾聲,扭過頭:“這一路,你跟的無趣,我等的也無趣,若覺得我不配做師兄,走便是了,何苦如此費(fèi)勁口舌辱我,幼稚的可笑!”
李玄風(fēng)(fēng)將拿黃紙?jiān)以諏朔轎惱樕?,慘笑兩聲,只喚過了小石頭:“我們走!”
方文正卻猛的拽住了李玄風(fēng)(fēng),嘶聲說:“我知道,你家中尚有親眷,總有歸處,小師弟留下!”
李玄風(fēng)(fēng)道:“那我便帶小石頭一同投親去!”
方文正搖頭,苦笑:“不可,如今世道,沒人愿意給不相干的人多吃一口飯!即便是你,回去之后平白添了一張嘴,也難免遭受親眷冷眼,為兄……為兄只望你心性以后不要如此火急,多些隱忍,日子才會(huì)好過一些!”
李玄風(fēng)(fēng)身子僵了僵,冷笑:“依你之意,小石頭跟著你,便有一口飯么?去偷么?你這身子骨,能禁受多少次毒打?哪天被人打死了,小石頭也跟著你一同去死么?”
方文正面紅耳赤,聲音也低了下來,只呢喃著:“總有法子的,總有法子的……”
李玄風(fēng)(fēng)輕笑一聲,抱起小石頭便要走,后面方文正卻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死死的攥住李玄風(fēng)(fēng)的手臂,眸子卻望向了小石頭,目光閃爍:“小師弟,你信為兄么?”
小石頭沉默了,他從未喜歡過方文正。
方文正意識(shí)到了什么,攥緊的手,忽的松開了,話語里也帶上了一抹央求:“不偷不搶,我也是有法子的!”
李玄風(fēng)(fēng)神色疲憊,譏笑:“似老騙子那般裝神弄鬼的法子?
也就是這時(shí),雨夜里忽的響起了啼哭聲,而李炫風(fēng)(fēng)看著方文正,面上的譏色,卻更加的重了。
方文正卻未再看他,猶豫了許久,失魂落魄的一笑,道了一聲:“到底還是來了!”
說罷,便抽出劍,任憑雨水順著明亮的劍身淌過那刻滿的銘文,緩緩走到泥濘的道路中間,執(zhí)(zhí)劍而立。
打破沉默的,是空蕩而詭異的樂聲,雨幕似乎在這一刻憑空散開了。
李玄風(fēng)(fēng)面上的不屑之色,漸漸的消失了,裝神弄鬼的手段,他也曉得不少,可似這般,他是從未見過的。
李玄風(fēng)(fēng)還未來得及去細(xì)(xì)想,便已經(jīng)(jīng)聽到了方文正的一聲暴喝,至于在呵斥什么,李玄風(fēng)(fēng)仍舊不得而知,只是這一刻,夜里的風(fēng)(fēng)突兀的尖厲起來,如泣如訴,滿是幽怨。
方文正明明已經(jīng)(jīng)濕透的衣袍,卻在這一刻鼓起了滿身風(fēng)(fēng)包,獵獵作響。
周遭分明空無一人,遍地泥濘之中,卻水花四起,不知是什么東西踏起的痕跡。
方文正緩緩豎指,掐了一個(gè)古怪的手印出來,自劍身劃過,血水淅淅瀝瀝,染的那泛著寒氣的劍刃似乎都蒙上了一層赤芒。
看著風(fēng)(fēng)雨中那巍然不動(dòng)的瘦削身影,李玄風(fēng)(fēng)的心底,不知為何,微微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