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保兒把自己的想法盡數(shù)講了出來。
方文正聽了,卻指了指地上的黃皮子說:“那妖不妖的,現(xiàn)在倒不打緊,我擔(dān)心的是,這畜生先前說,有人在刻意的聚煞養(yǎng)煞……”
陳保兒想起先前在那迷蒙的霧氣中看到的那兩盞巨大的青黑燈籠,那兩盞青燈,仿佛能攝人心魄。
這時,遠(yuǎn)遠(yuǎn)的有斥罵聲響起,言語不堪入耳,但其中夾雜的恐懼和憤怒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陳保兒識得,這是趙父的聲音,接著,沉沉的雨夜中,有火光跳動,只片刻間,這零星的火光便連成了片,成了一片火海,連空氣中也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糊味,陳保兒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這股子怪味,是油脂燒過的味道。
陳保兒不知道這村子里哪里來的這許多油脂,但有一點(diǎn),陳保兒卻很清楚,沾了油的火,靠雨水一時半晌是澆不滅的,因?yàn)橛晁湎攏蜐n會浮在水上,因此,短時間內(nèi),這雨水反而只會助長火勢。
眼看著火勢烤干了被淋濕的房屋,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過來,陳保兒情不自禁的退后兩步,還是方文正率先抱起了小石頭,掉頭要往外沖。
這一轉(zhuǎn)身,眾人卻都愣住了,身后仍是大火,無論他們轉(zhuǎn)向哪個方向,那火勢便鬼打墻一般緊隨著出現(xiàn)在哪個方向。
直到火勢連綿,將四周毫無間隙的圍了起來。
陳保兒能感覺到面上被大火炙烤的灼熱感,似乎頭上的雨還未落下來,便已經(jīng)被大火烤干了,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的緣故,陳保兒只覺得頭昏目眩,心中平白無故的添了幾分怨意。
方文正將小石頭遞給李玄風(fēng),將手掌在劍鋒劃過,一道翻卷著皮肉的口子便汩汩的冒起了血水,方文正只是皺著眉頭看那血水成片成片的灑在自己衣衫上。
而與此同時,那連綿的大火卻變了顏色,綠油油的讓人心里發(fā)冷。
那成了精的黃皮子此刻無頭蒼蠅一般亂轉(zhuǎn),嘴里只嚷嚷著:“要下地獄嘍!我要下地獄嘍!”
陳保兒起初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直到那綠油油的大火中開始傳出哭聲,哭聲凄厲,卻又毫無感情,讓人心里越發(fā)煩躁,大火越近,陳保兒赫然發(fā)現(xiàn),所謂跳動的火苗,其實(shí)是來回攢動的一張張毫無生機(jī)的死人面孔。
在那來回攢動的死人面孔里,陳保兒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只是和其他稍顯不同的是,這張熟悉的臉孔在慢慢的往陳保兒靠近,到最后,那張臉竟穿過火勢慢慢的從火勢中擠出身子來,看到陳保兒,那張滿是驚懼惶恐的臉?biāo)坪踝サ攪司讓靜藎W過一抹希翼。
陳保兒噔噔倒退幾步,指著那人:“這火,是你放的?”
趙父渾身打著擺子,嘴唇鐵青,手里緊緊攥著他的腰刀,刀身上黏黏糊糊,臭不可聞,而另一只手里,卻提著半截血糊糊的身子。
聽見陳保兒問他,趙父噗通將那半截血糊糊的身子就扔到了陳保兒臉跟前,陳保兒這才看清楚,那半截身子是先前綁他的那個衙役的,人已經(jīng)被砍成了兩段,那衙役卻還睜著一雙眼,咧著嘴看著陳寶兒笑。
趙父在那半截身子上踩了兩腳,唾著唾沫罵:“這些雜碎,一個個活著的時候,老子可沒少請他們吃酒,死了反而琢磨著要害老子!”
陳保兒張大了嘴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下意識的要把趙父拉過來,一旁的方文正卻滿是驚懼,撕吼了一聲:“不可!”
陳保兒縮回手,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趙父鐵青著一張臉,舉起手中的刀:“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東西,看老子不活劈了你!”
方文正卻探過那只滿是血水的手來,兩指夾住趙父手中的鋼刀,手腕微抖,那刀竟如燒過的紙片,化成一片片灰燼散了去,方文正這時用腳尖蘸了地上的血水,以血為墨,雙腳踏出一個“顯”字模樣的步罡陣法出來,隨后脫下身上早已被血水浸透的道袍,方文正掐指,將道袍鋪在地上,再次拿起之時,地上那泛著赤芒的“顯”字陣法竟被那道袍裹了去,如一張?zhí)熗_傘,撲向趙父,只一瞬,四周那綠油油的火勢中,一張張鬼臉竟面色猙獰的沖他們張牙舞爪起來。
方文正面色慘白,眼中卻焦急的厲害,口中碎碎的念:“甘露咒悲眾生苦,萬象歸本無極根,天降神水助我法,法破虛妄還太真……”
方文正言罷,那將趙父緊緊裹著的道袍如網(wǎng)一般收緊,方文正這時卻提劍劈了上來,耳畔一聲慘叫,趙父身上的道袍,應(yīng)聲而碎,方文正卻踉蹌著幾乎癱倒在地上,看到那道袍碎裂后,趙父仍舊鐵青著臉站在原地,方文正眼中透露出一抹絕望出來。
陳保兒扯著衣角,嘴唇冰冷,問趙父:“你……”
嘴里的話還未說完,趙父自眉心卻出現(xiàn)一道細(xì)紋,最后像干癟的豬肺泡一樣,脫落下一層人皮來,哪里是什么趙父,分明是具長了半身紅毛的干尸,眼窩深陷,嘴唇干巴巴的剩了一條枯縫,兔子一樣的黃板牙已經(jīng)有了要變的尖利的跡象,牙縫中還流著不知道是誰的血水,撲鼻的腥臭熏得人幾乎昏厥。
陳保兒跌坐在地上,李玄風(fēng)面色同樣煞白,可眼底卻有些欣喜:“紅毛僵煞,師兄,師父他老人家果然從未欺我……”
方文正卻痛苦的閉上眼:“不重要了,你我今日的命數(shù),已經(jīng)盡了!”
一旁的黃皮子哆哆嗦嗦的藏在陳保兒身后:“這就是你們之前挖墳時,那墳下消失的東西!”
李玄風(fēng)咧開嘴,面色慘然:“師兄,我到底不甘心啊!”
方文正面色絕望,無力的道:“若僅僅是厲鬼邪祟,我還能斗得,只是……”
陳保兒明白方文正話里話間的意思,之前也說過,這世間的三氣,對萬物生靈以及死物的影響,人死之后,一口混沌之氣在體內(nèi)未散去,然后受濁氣侵蝕,從而成煞氣,煞氣蘊(yùn)養(yǎng),則尸干而不腐,最后稱之為僵,這需要一個極其苛刻的過程,猶豫人們對祖先時常祭奠的緣故,當(dāng)有墓葬異常時,一般來說,要么遷墳,要么挖出來后,看尸體異常,則暴曬之后,選擇一把火燒掉,如此以來,這些被煞氣蘊(yùn)養(yǎng)的尸體,也就沒了害人的可能,還有,一般來說,所謂僵煞,在沒有生出紅毛之前,是不能自主出棺害人的。
其中主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其一,由尸成煞的跡象,一般是從最初血水干枯,而后皮肉緊縮,指甲牙齒異常突兀開始的,這時侯,墓中煞氣已經(jīng)開始生成,然后墓穴風(fēng)水格局被煞氣蠶食,最后徹底潰敗,到這時,其墓葬的家人已經(jīng)會因?yàn)檳乖犸L(fēng)水和地氣遭到破壞,而使生活受到影響,如處處走霉運(yùn),亦或身體不好等等,一旦問過風(fēng)水先生,必然會遷墳,遷墳時這尸體遭到日光暴曬,其煞氣的蘊(yùn)養(yǎng)過程也就被打斷了,煞氣自然而然也就散去了。
其二倘若僥幸過了第一關(guān),尸體被煞氣蘊(yùn)養(yǎng),其家人又恰好都不在世,亦或者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那么尸體血肉徹底干枯,皮膚開始堅(jiān)硬,而后體生黑毛白毛,這仍舊是一個蘊(yùn)養(yǎng)階段,尸煞仍舊不會主動出來害人,因?yàn)檫@個階段過程中,尸體體內(nèi)所蘊(yùn)含的煞氣已經(jīng)足以支撐尸體在這一過程中蛻變所需的養(yǎng)分。
到了第三步,也是決定著尸煞是否為禍的分水嶺,那就是尸體身上毛發(fā)開始泛紅,等到了通體生出紅毛的時候,尸體體內(nèi)最原始的煞氣,已經(jīng)不能繼續(xù)支撐尸體進(jìn)一步蘊(yùn)養(yǎng)蛻變,就像人一樣,嬰兒時只喝奶水便可飽腹維持生長,過了嬰兒期之后,骨骼開始生長發(fā)育,就會自然而然的以雜物為食,油菜米面瓜果蔬肉……同樣的道理,尸體長出通體紅毛的時候,就相當(dāng)于這尸煞熬過過了嬰兒期,原本體內(nèi)的煞氣已經(jīng)維持不了它的生長,這時候,尸煞會本能的產(chǎn)生去補(bǔ)充養(yǎng)分的欲望,而后破墳而出,主動的去食肉飲血,然后將血肉轉(zhuǎn)化為煞氣,食肉飲血越多,體內(nèi)煞氣自然便越濃重,到最后體如金石,刀槍不進(jìn),破不開肉體,便散不去其體內(nèi)的煞氣,煞氣不散,這尸煞也就沒法對付,因此,方文正之所以絕望,便是這個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