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愛恨兩難
洛英不語,只顧回頭望著蘺蓁,眼帶責(zé)(zé)備:“你為何不躲?你便這么想死在他的手上?你可想過我?”
“我……”蘺蓁咬了咬唇,不甚作答。
“夙胤?!毖┥珦?dān)憂地前前后后查看了夙胤一番,“你可有受傷?”
夙胤只瞪著眼前的蘺蓁與洛英二人,眸間郁沉更甚。
雪色心中咯噔一聲,強(qiáng)(qiáng)行咽下心中嫉憤,撲到夙胤胸膛前,柔弱道:“咳咳咳……我好像不行了……”
隔著飛沙走石,蘺蓁漠然看著相依相偎的二人,轉(zhuǎn)(zhuǎn)頭對(duì)(duì)著洛英吐出幾個(gè)(gè)字:“雪色害死玖桃,她必須付出代價(jià)(jià)——”
洛英劍眉微蹙,扼了扼首,轉(zhuǎn)(zhuǎn)而提劍上前。
未等反應(yīng)(yīng)過來,夙胤隨手招來數(shù)(shù)百魔將魔軍,閻羅枉顧,一擁而上。
洛英寒劍飛舞,流光溢彩間血腥漸濃,嗆得底下一幫精怪紛紛作嘔,洛英愈發(fā)(fā)兇狠,攻勢(shì)(shì)難抵,電光火石間斬殺無數(shù)(shù)魔兵,消失殆盡,猶如回到了那年玄穹之戰(zhàn)(zhàn),嗜血剜目的景象。
不僅他們未見過,就連蘺蓁也很久未見過,如此冷血的洛英。
只稍稍一待,夙胤左手一翻,騰出鎮(zhèn)(zhèn)靈劍而立,朝洛英打了過去。
蘺蓁心思跟著惴在了半空,眼見著金戈操縱,反顧不休,驚雷威威回蕩在殺戮宮內(nèi)(nèi)外,氣勢(shì)(shì)破空,霎時(shí)(shí)間萬千光芒戛然而起,刺目無比。
他們僵持得越久,蘺蓁的心便膽怯得越多,她不敢眨眼,更不感合眼,生怕她一個(gè)(gè)錯(cuò)(cuò)過,便是兩端之中的另一個(gè)(gè)人墜落,因此即便那金光熠熠的術(shù)(shù)法如何刺目灼眼,她亦不敢有半分閃避,只直勾勾地盯住他們。
“咣——”
不知道是什么,蘺蓁只覺眼前一片迸發(fā)(fā)似的光刺裂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明晃晃地似要攥死她的眼珠,隨后便是雙目間抽搐般撕裂的疼痛,像是被人硬生生用手剜了去,血淋淋地丟到地上的痛。
觸目驚心,疼得接近麻木。
從白到黑,繼續(xù)(xù)變黑,她看不見了……什么也看不見……
“阿蘺!”耳邊傳來洛英幾近無能的狂怒,緊接著便是一陣又一陣的電閃雷鳴,鏗鏘亂墜。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
“這……這怎么弄成這這幅模樣?”耳廓旁聽得玄泱忙里忙外地詢問,拉著天界來的藥王,拖了昆侖的藥仙,接著便是錦弄近似嗚咽的小聲窸窣。
“上神這是去一趟魔界傷一趟啊……如何能行……”
“休要胡言亂語!”逐落叫錦弄乖乖地閉上了嘴,又道:“上神如今只不過是略遇波折,何必杞人憂天?藥王都說了,這眼上的傷不打緊,不過休息幾日便可!”
蘺蓁迷迷糊糊間醒來,雙目纏著冷冰冰的白綾,一層又一次,微微泛涼,抬手又摸到了軟軟糯糯的東西,想必是上了藥。
“阿蘺,你莫要擔(dān)(dān)心,本座定然給你討回個(gè)(gè)公道!那雪色歹毒如斯,總有一日昆侖定要討還!”玄泱憤恨道,隔著白綾都能聽見。
蘺蓁試著抬眸,卻只瞧見一片白乎乎的朦朧,看不清任何東西,模模糊糊,倒是有種佛光阿諛普照的錯(cuò)(cuò)覺。
“上神……”蘺蓁聽到錦弄萬分心疼的語氣,從旁人手中端來了茶,解釋道,“藥王說您的眼睛未愈,暫時(shí)(shí)不能碰酒?!?p> 蘺蓁心下苦悶地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輕輕開口問道:“洛英呢?他可有受傷?”
錦弄與逐落相視一眼,最后還是由玄泱答了話:“不過是小傷,無礙,調(diào)(diào)息幾日便好?!?p> 蘺蓁扯了扯這亙?cè)諮凵系陌拙c,有些不習(xí)(xí)慣道:“這白綾何時(shí)(shí)能去了?”
“左不過三五日吧……好險(xiǎn)(xiǎn),藥王說幸虧你身邊的雪笛護(hù)(hù)了一下,擋去了大部分的攻擊,否則你這雙眼睛怕是要作廢百年了……”玄泱嘆氣道。
“那……那他呢?”蘺蓁哽咽了半句,終究是開了口。
頭頂?shù)男笙仁俏⑽⒁粶?,隨后正常道:“一介魔族之首,哪有這么脆弱……倒是你,先是損了半生修為,后又屢屢去魔界傷的不輕,蘺蓁啊蘺蓁……你這是何苦?”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世間最倔強(qiáng)(qiáng)最傻之人,也只有她了。
玄泱遣去了殿內(nèi)(nèi)所有人,才聽蘺蓁緩緩沙啞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因?yàn)樗諛搶?,所以我不得不去……玄泱,你可有愛過悔過一個(gè)(gè)人?”
隔著厚厚的白綾,蘺蓁都能感受到玄泱那僵硬的身形定在了半空,似有片刻不得喘息。
“玄泱,如若你所愛之人,為你親手所殺,又當(dāng)(dāng)如何?我想贖罪,想懺悔都不得法門,只能看著他被人蒙蔽,和自己的仇人喜結(jié)(jié)連理,彼此越陷越深……”
“蘺蓁……”他的聲音不知何時(shí)(shí)滿覆霜涼,悲憫不已,“我萬萬沒有想過,會(huì)(huì)弄成如今的地步……誒,我們雖為神仙,卻也難逃這七情六欲,愛恨糾紛,或許你我終有一日會(huì)(huì)明白,你我在凡塵中,皆是癡妄人。”
他走了,玄泱走得很快,因?yàn)槔霈嵤呂p身,他幾乎抽不開空。
白綾纏目的第二日起,蘺蓁便被錦弄和逐落看得死死的,這次玄泱和洛英二人達(dá)(dá)成了一線,斷然阻止了蘺蓁邁出昆侖一步,她于是乎只能每日溫溫清涼殿里飄來的花香,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之后再憑著錦弄和逐落的伺候攙扶間去摸摸碎裂在地上的花瓣,碰碰溪流瀑布的涼爽,僅此而已。
沒有酒的日子,甚是難過。
她每日渴了只有茶水,還是那種清湯寡淡之際的那種茶水,算不上苦澀難咽,但是的的確確算不上好喝,在蘺蓁看來,還遠(yuǎn)(yuǎn)不如桃林間的那條小溪流水,于是乎一來二去,她渴了就干脆自己摸著小道去蹭小溪流的水喝,也好過那干癟癟的茶水。
“錦弄~”蘺蓁睡到日上竿頭,眼雖不見卻能感受到溫煦的陽(yáng)光停滯在她臉龐不去的滾燙,拽了拽床邊的碎落玉珠子,準(zhǔn)(zhǔn)備起身。
“錦弄~”
無人應(yīng)(yīng)聲。
“逐落~”
蘺蓁再度喚了一聲,仍是無人應(yīng)(yīng)聲。
蘺蓁摸了摸眼眶子前白綾,一日比一日薄了些,到現(xiàn)(xiàn)在也能勉強(qiáng)(qiáng)視物。
磕磕巴巴地起身,搖搖欲墜地站起。
她雖還不熟練,但是尚可自理。
蘺蓁隔著白綾,隱約看到一個(gè)(gè)修長(zhǎng)高挑的身形,墨發(fā)(fā)如斯。
“有人?誰在那里?”
“……”
他不答話,像是個(gè)(gè)傀儡般干站在門檻之前,任由光煦透背。
蘺蓁心底忽然燃起一陣莫大的燒意,用著幾近細(xì)(xì)不可察的聲音問道:“是……是夙胤么?”
一句夙胤,恍若隔世。
夙胤,是你么?
縱使蘺蓁在問出口之前如何如何不確定,也被此刻眼前身形的一頓,而無比確定。
他來了……他竟來了……
有時(shí)(shí)候,直覺總是準(zhǔn)(zhǔn)的嚇人……
四下無言,尷尬至極。
半晌,蘺蓁只聽得窣窣的一陣腳步,夙胤唰地一下坐到床沿,低頭便把住蘺蓁的手腕,將她扳了過來。
一下赧然,蘺蓁只覺無顏羞愧,準(zhǔn)(zhǔn)備低下了頭,卻被他一個(gè)(gè)用力固定住下巴。
她從未見如此粗暴的夙胤,手中不帶一絲軟,不由得一愣,麻木得不知所以。
“夙胤……”蘺蓁幾近囁嚅,卻被他冷冷打斷。
“別說話,什么都別說。”
他捋開蘺蓁寬敞的袖袍,整條雪藕般的手臂竟是疙瘩般的瘡痍,新傷舊傷,不知道從哪來的傷,都堆砌在眼前。
“這是什么時(shí)(shí)候傷的?”他似乎蹙了蹙眉,嘴唇緊抿。
“不知道……”蘺蓁別扭地低下頭,想要從中抽離,卻被夙胤掐的死死。
“不知道?!你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不在意旁人,什么都不在乎……”夙胤眉宇一沉,陰暗得很,“蘺蓁,你到底在意什么?!”
他問得生氣,氣得她生疼。
她不是在跟他犟,而是真的不知道,可能是那日一心撲到酒壇子碎片時(shí)(shí)候所傷的,可能是她在荊棘叢間刺到的,可能是……但是說的再多,她在意什么,如今還他還會(huì)(huì)在意么?還會(huì)(huì)想知道么?
夙胤從懷里掏出藥膏,像是跟這些傷疤有仇一般,狠狠剮蹭蹂躪著,折騰得蘺蓁一陣抽痛,蘺蓁憋著悶不吭聲,這是她頭一次感受到夙胤滿腔鮮活的怒意,那樣生硬而僵滯。
他細(xì)(xì)細(xì)(xì)地打量了一番,確定無虞后才放開了蘺蓁。
蘺蓁扯了扯自己的袖袍,放了下去。
“多……多謝……”蘺蓁喑啞道。
“呵——”夙胤輕哼一聲,冷得滲入骨子里,“蘺蓁上神客氣了,如今意氣風(fēng)(fēng)發(fā)(fā)不再,倒顯得上神卑躬屈膝了?”
他的話行云流水,刀刀見血。
蘺蓁死死地抿住唇,不說一句話。
他心中有怨,她一直都知道。
如今所言種種,她便一一受了。
蘺蓁忽覺著床沿一輕,夙胤急速起身,走得頭也不回。
“夙胤——”蘺蓁近似是從牙縫間擠出的叫喚,匆忙而慌了,不知如何繼續(xù)(xù),亦不知道自己叫住他是要說什么,只是下意識(shí)(shí)地想著讓他停下腳步,別那么快離開。
“我……我……”
“蘺蓁?!北臼翹y蓁先開的頭,卻是夙胤轉(zhuǎn)(zhuǎn)身問話,帶著積蓄已久的沉郁與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