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晴大學快畢業了，最近為了找工作已經夠煩了，而男友此時來和她談分手，這讓她有種雪上加霜的感覺。

　　學院里在報名西部志愿者，張雨晴想反正自己工作還沒著落，干脆先報名，去過渡一下，順便放松一下心情。他們學院報名的學生挺多，老師還進行了初步的考核，最后定下了30名學生，基本上都是師范類的，可以支教，也可以做文字工作，西部單位比較喜歡。

　　張雨晴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隨便下的決定怎么就成了自己一輩子要背負的包袱。

　　很快，通知書來了，張雨晴回家雖然被父母數落了一頓，但是父母開始開明地讓她去了，母親只有一句話，“自己要注意安全。”

　　從家里離開的那天，張雨晴的眼淚還是沒有止住。

　　在車上顛簸了一天，快到晚上8點的時候，車終于停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片平房隱隱閃著燈。

　　接她的領導把她帶到鎮政府準備的宿舍樓，張雨晴來之前也想過條件不好，臟亂差，但沒有想過，這里什么都沒有，房間里除了一張舊床和一張辦公桌，其余什么也沒有。

　　張雨晴把行李箱放在門口，坐到了床邊，此刻，她的心里已經開始后悔自己這個草率的決定了。

　　第二天，領導讓人帶著她熟悉情況，他們這個鄉鎮是屬于甘孜州管理，不過是屬于比較偏遠的鄉鎮，一來人口少，一個鄉鎮只有幾十戶人口，二來路不通，出門去縣城只有一條盤山公路。

　　隨處轉了以后，張雨晴更心涼了。好在，這里的風景的確不錯，天藍、水清、人美。

　　已經來了，張雨晴只得安慰自己是來采風的，就當國家拿錢給你來旅游，管吃管住，還是不錯的。

　　她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心大。

　　領導給她安排的工作，是協助辦公室寫點材料，有時候去鎮里小學代課。代課這件工作，是張雨晴自己爭取來的，她跟領導說，這是學以致用。

　　日子一天天流走，很快，小學里40幾個孩子都認識了這個活潑可愛的代課老師，孩子的父母也經常給她帶點自己種的蔬菜、水果什么的。

　　學校的校長是個二十八九歲的男孩，一臉的滄桑，聽說他是本地的藏民，好不容易考起大學后，立志要改變家鄉，畢業以后，就被分配到了這個學校，已經干了五六年了。聽說，學校也快拆了。

　　校長第一次見到張雨晴的時候本來高原紅的臉更紅成了一整片，張雨晴也知道了校長的名字，斯郎澤仁。

　　張雨晴來學校代課的日子，澤仁總是騎著摩托車去鎮里接她，然后兩人一起到學校。中午澤仁會用自己帶來的肉，加上學生家長送的蔬菜煮成一鍋，讓雨晴和大家一起在學校吃飯，有時，澤仁還會悄悄地塞給她一瓶老干媽，說是朋友送的，其實雨晴知道，這是澤仁看她吃不慣他們的飯菜，騎車騎了一天去縣里買的。

　　雨晴越來越喜歡和這幫孩子在一起了，她會帶著孩子們唱歌跳舞，帶著他們做游戲。有次，雨晴帶著孩子們在玩老鷹抓小雞，澤仁也加入他們，他來當老鷹，雨晴帶著孩子們東躲西藏，一陣瘋跑，澤仁就故意在后邊追他們，一個如此殘破的小學里飄出了世上最快樂的聲音。

　　有時候，這幫搗蛋鬼也有調皮的時候，有個小男孩一次和另一個孩子吵架，隨手摸出自己身上的匕首，雨晴臉都嚇白了，她跑過去拉住這個小男孩，但是匕首還是把她的手劃傷了，手上的血止不住的流。有幾個孩子去叫校長，澤仁匆匆忙忙跑到教室，看到雨晴的樣子被嚇了一條，把她扶到辦公室，拿出藥粉和紗布，先用酒精給她消了毒，再輕輕地撒上藥粉，雨晴看著他這樣一個粗獷的大男人如此小心翼翼地為她上藥、包扎，她突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么？我們的匕首都是很鋒利的，下次這種情況叫我就可以了，不要自己上！記住！”澤仁一邊說手上繼續在包扎。

　　“好的，我記住了。”雨晴此時只覺得溫暖如春，手上的傷口好像也沒有這么疼了。

　　很快，張雨晴來這里已經快半年了，父母打電話讓她國慶節回家，聽父母的口氣應該是給她安排相親。

　　雨晴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去做鎮里唯一去縣城的客車。她剛準備上車，一轉頭，發現澤仁和孩子們都在馬路對面站著，40幾個孩子黑壓壓的一片，澤仁今天還特地換了藏服，過路的人對著這群孩子紛紛回頭。

　　雨晴轉身下車，跑過馬路，“你們怎么來了？”

　　澤仁摸了摸自己的頭，“孩子們說想來送送你。”

　　雨晴此時看幾個女孩子已經淚流滿面了，“孩子們，怎么了？老師只是回去過個國慶，很快就會回來的……”

　　有一個平時老喜歡一個人的小女孩抬頭，輕輕地說：“以前那些老師也是這樣說的，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雨晴的心里莫名地覺得難過，的確，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在這里，總有離開的一天，但是現在她是真的舍不得。

　　“放心，老師一定會回來的，我保證。要不，我們拉鉤！”雨晴和孩子們一一拉鉤，面對澤仁伸出的手，她笑著拉住了他的小手指。

　　“你好好過節，如果找到好的工作就不要回來了，這地方不適合你。”澤仁說完，他松開了被雨晴勾住的手指，催促著孩子們回學校了。

　　雨晴看到他們走遠的身影，心酸不已。

　　國慶第一天，父母就給她安排了兩場相親，母親說這是為了節約時間。不過，看父母的樣子，他們對第二個對象比較滿意，公務員，有車有房，家里父母也是公務員，條件不錯，男孩人也長得比較精神，對長輩有禮貌。

　　介紹人問雨晴的感覺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腦海中浮現了澤仁給她塞老干媽的樣子，黑紅的一張臉。

　　在父母的支持下，男孩和雨晴的事情就定下來了，兩人正式開始約會交往。國慶七天，他們幾乎天天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

　　說實在話，男孩無可挑剔，對雨晴也很體貼溫柔。有時候雨晴想，或者這就應該是婚姻的樣子。

　　七天假期一過，雨晴本來就想回去上班，但是去了幾次汽車站都沒買到票，據說是因為道路塌方還沒有修復好，車輛過不去。她只好打電話去單位請假，順便也請同事告訴澤仁一聲，她可能要晚一點回去，同事只含糊地答應了便掛了電話。

　　這一等就又過了半個月，在父母眼里，男孩和雨晴兩人已經恩愛如常、如膠似漆。他們以為已經把雨晴栓在身邊了，她不會再回去那個地方了。

　　半個月后，汽車站終于買到票了。雨晴拿起包就想走，父母和男孩都勸她別去了，留下來好好找個工作，結婚生子。

　　雨晴只淡淡說了一句，“我答應孩子們了，我要回去，哪怕只是回去看一眼……”

　　父母拗不過她，只得放她走。

　　路更顛簸了，吃了一天的灰塵和土，雨晴終于到鎮上了。

　　她來不及回宿舍洗把臉，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趕到了學校，剛走到校門口，有幾個孩子發現了她，大叫著沖到她面前，孩子們看著她哇哇大哭，連平時調皮的男孩子都在擦眼淚。

　　“孩子們，別哭了，你們看，老師不是回來了嗎？我還給你們帶了好多禮物呢……”雨晴用眼神搜索了一遍，沒有澤仁的身影，他怎么沒在，平時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準備放學了嗎？

　　雨晴輕輕地問了一句，“校長呢？怎么沒有見到人？”

　　孩子們哭得更厲害了。之前劃傷雨晴手的小男孩邊哭邊說，“校長騎車去縣里買東西，被大貨車撞下山了……”

　　男孩后邊說了什么她沒有聽清。

　　怎么會這樣？按照孩子們說的時間，應該就是雨晴第一天相親的時候澤仁就出事了，那天她的確看到了他的臉。

　　雨晴腦袋里面嗡嗡地，她抱著頭蹲在地上，此時有個老太太走過來，“你是雨晴吧？我聽澤仁說過你，現在我是這里的校長，我帶你去辦公室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臉色不好。”

　　雨晴抬頭看了眼老太太，默默無語地跟著她走進了辦公室，以前澤仁的位置上已經空了。

　　“這是他的宿舍的鑰匙，本來去年他就可以走的，一直堅持著想把這一學期教完，后來你來了，他就更不想走了，現在出了這種事情，這都是天意，你也不要太傷心了……”老太太把鑰匙放在桌邊，走出去上課了。

　　雨晴看著桌上的鑰匙，許久不敢伸手。

　　她拿起鑰匙，打開了澤仁的宿舍。印入眼簾的干凈，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枕頭，連書桌也是白色的。桌上放著一個空的飯盒，還有幾瓶老干媽。雨晴拉開了書桌抽屜，里面有張素描，畫的是她。

　　此時，雨晴沒有哭，只是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流，原來她已經在他的心里了。她回想起當時拉著他手指，他黑紅的一張臉，想起他塞給她老干媽時，語無倫次的表情，想起他小心翼翼給她包扎的樣子，原來，他也已經在她心里了。

　　雨晴在學校又接著當了一學期的代課老師，終于到了要回去的時候了，她給學生們一一寫了信，帶走了澤仁給她畫的畫。

　　之后，很多年，雨晴還是會想起那張黑紅的臉，依然會感覺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