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鬼的手段,鐵石的心腸
六月的夜晚,不見(jiàn)月亮,顯得格外的靜悄悄,直到第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狂雷蜂擁而至,暴雨傾盆而下,仿佛老天爺憋了一肚子的氣,要將怒火發(fā)(fā)泄在人間。
今夜的潼關(guān)(guān)注定不會(huì)(huì)平靜。
但不管外面是如何的驚濤駭浪,圣人鋪?zhàn)擁牡叵率依鏌蝗緙韌陌察o,沒(méi)有風(fēng)(fēng)雨聲,即便是雷聲,也小的可憐。
這是建在圣人鋪?zhàn)喲髲d下面的地下室,知道的人卻不多,能到這地牢里來(lái)的人更少。
即便是圣人鋪?zhàn)永鏹P(guān)著的犯人,有資格到這地牢里來(lái)的也不過(guò)薛留廣老將軍一個(gè)(gè)人而已。
白天的他躺在監(jiān)(jiān)獄中間,這猶如地獄般的生活,比起他在北平監(jiān)(jiān)獄里的遭遇,簡(jiǎn)(jiǎn)直稱(chēng)得上是一種享受,所以他也就靜靜的享受著,回想著在北平的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滴滴。
這世間最痛的永遠(yuǎn)(yuǎn)不是身體上的痛楚,而是心靈深處的痛苦。
抽在自己身上的鞭子,又如何及得上抽在兒子身上的萬(wàn)分之一!
他曾昂著頭,看著兒子被一鞭子一鞭子的抽,血從兒子的身前留到他的腳下,有人將那血水用饅頭蘸起,再塞到他的嘴里。
他曾昂著頭,看著兒子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面前磕頭,兒子的頭不是磕在石板上,而是磕在狗屎上。沒(méi)有血,沒(méi)有痛,自然不會(huì)(huì)暈,當(dāng)(dāng)然也能不停的磕下去,直到他再也沒(méi)有力氣抬起頭。
親人的痛,才是最重的痛!
但是,這些年,他都熬過(guò)來(lái)了,當(dāng)(dāng)他被轉(zhuǎn)(zhuǎn)移到潼關(guān)(guān)的圣人鋪?zhàn)訒r(shí)(shí),他真的想笑,笑胡狗們的傻,笑胡狗們的蠢,笑胡狗們的黔驢技窮。尊嚴(yán)(yán),如果能夠讓他低頭的話,他早就低頭了。
所以,無(wú)論何時(shí)(shí),無(wú)論何地,他都昂著頭,一如他當(dāng)(dāng)年宣誓的樣子,“臣薛流光發(fā)(fā)誓,堅(jiān)(jiān)守這個(gè)(gè)秘密,直到鮮血流光?!?p> 他的名字原本不是留廣,而是流光,南朝人不忌諱姓,皇帝的趙姓百姓們也可以用,但是南朝忌諱名字,流光這個(gè)(gè)名字,非皇帝欽賜,絕不可用,因?yàn)檫@關(guān)(guān)系到南朝的鎮(zhèn)(zhèn)國(guó)之本,也是南朝最大的秘密:神器,流光劍。
守衛(wèi)(wèi)流光劍的人,都賜名流光。
地牢前的火燭換了兩次后,地牢的門(mén)突然打開(kāi)了,這也是薛留廣被押到潼關(guān)(guān)后的第一次開(kāi)門(mén),所以他昂著頭,望了過(guò)去。
走在前面的是兩個(gè)(gè)人,一人束發(fā)(fā)金冠,自然是三皇子忽雷,另一人黑袍黑巾,不問(wèn)也知道是軍師駕到,他們的身后跟著一排士兵。
忽雷走來(lái)的時(shí)(shí)候,有人連忙打開(kāi)了牢門(mén),皇子走到了他的面前,說(shuō)道,“薛將軍安好?!?p> 薛留廣嘿嘿一笑,圣人鋪?zhàn)雍貌緩?,潼關(guān)(guān)誰(shuí)人不知,誰(shuí)人不曉,但他的回答正如他昂著的頭,永不下垂,“很好!多謝殿下關(guān)(guān)照?!?p> 忽雷知道他在諷刺,但是他卻像是聽(tīng)不見(jiàn),依舊淡淡的說(shuō),“如有困難之處,老將軍請(qǐng)(qǐng)說(shuō)?!币胱屵@老家伙感到困難,談何容易,更何況是開(kāi)口。但是這口是一定要開(kāi)的,忽雷勢(shì)(shì)在必得,不計(jì)(jì)代價(jià)(jià)。
薛留廣繼續(xù)(xù)笑著說(shuō),“老夫活的很好,無(wú)話可說(shuō)?!焙隼子H自前來(lái),肯定不會(huì)(huì)只是和他斗斗嘴,想必是準(zhǔn)(zhǔn)備了什么精彩的節(jié)(jié)目,來(lái)讓他開(kāi)口,但是他明確告訴忽雷,他什么都不會(huì)(huì)說(shuō)。
忽雷沒(méi)有接話,負(fù)(fù)手站到一邊,他將舞臺(tái)(tái)交給軍師表演,為了這一出戲,他花的本錢(qián)可不小,二十萬(wàn)徐州軍,動(dòng)(dòng)一下可是黃金萬(wàn)兩!
軍師緩緩的走到薛留廣的跟前,每一步都顯得很沉重,他說(shuō),“地牢那么大,薛將軍一定很寂寞吧?!?p> 薛留廣瞬間明白,又是親人的戲碼,他淡淡的說(shuō),“軍師又讓丁凱來(lái)陪我,老夫感激不盡?!?p> 他的親人中,最親的莫過(guò)于唯一的親生兒子薛丁凱。只是這種把戲用的太多了,多到后來(lái)他一口咬斷兒子的手指,胡國(guó)這才消停了下來(lái)。
軍師搖搖頭,說(shuō),“薛將軍錯(cuò)(cuò)了,今天我們請(qǐng)(qǐng)了一位襄陽(yáng)的古人來(lái)看你,可是薛將軍變化太大,古人都認(rèn)(rèn)不出你來(lái)了,要不你猜猜會(huì)(huì)是誰(shuí)?”
說(shuō)到襄陽(yáng)的時(shí)(shí)候,他特意停頓了一下,他要看看薛留廣的反應(yīng)(yīng),他更要看看襄陽(yáng)古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很可惜,薛留廣依舊昂著頭,臉上沒(méi)有任何表情,仿佛襄陽(yáng)和潼關(guān)(guān)一樣,對(duì)(duì)他毫不重要,他說(shuō),“不認(rèn)(rèn)得我的親人,我自然也是不認(rèn)(rèn)的?!?p> 忽雷居然把襄陽(yáng)給拿下了,這點(diǎn)(diǎn)他確實(shí)(shí)沒(méi)想到,這一次給他的驚喜也確實(shí)(shí)大,但是他不會(huì)(huì)投降。
軍師似乎有些失望,他揮揮手說(shuō),“出來(lái)吧?!?p> 于是劉瑩就被帶進(jìn)(jìn)了地牢,她的腳不停的發(fā)(fā)抖,如果不是有兩位士兵扶住了她,估計(jì)(jì)她都走不起來(lái),剛才的對(duì)(duì)話她都聽(tīng)到了,她的老爺薛留廣真的在圣人鋪?zhàn)永錚肫鳶滋斕木跋螅娜吮悴煌5念澏叮ε攏ε呂蠣敱蝗思移圬?fù)。她更害怕,害怕自己被用來(lái)對(duì)(duì)付老爺。
軍師拉過(guò)她的手,對(duì)(duì)薛留廣說(shuō),“薛將軍,你們有四年沒(méi)見(jiàn)了吧,要不你們?”
軍師的眸子開(kāi)始發(fā)(fā)亮,每到這種時(shí)(shí)候,就是他瘋狂的時(shí)(shí)候,也是別人倒霉的時(shí)(shí)候。
薛留廣平靜的看著自己的小妾,他不知道軍師是怎么抓到她的,他也不知道接下來(lái)她會(huì)(huì)受到什么樣的罪,但他的心算是放下來(lái)了,因?yàn)檫@只是他的小妾,而不是他最疼愛(ài)的女兒,他還知道,如果軍師抓到了他女兒,那么就不會(huì)(huì)只讓劉瑩一個(gè)(gè)人出來(lái)。
軍師要么不出招,出了都是絕招。
他依舊昂著頭,淡淡的說(shuō),“我對(duì)(duì)不住的人有很多,又要多你一個(gè)(gè)了?!?p> 軍師開(kāi)始笑,笑聲比夜梟還難聽(tīng),“薛將軍是老了,我?guī)湍慊貞浺幌攏惝?dāng)初的樣子?!闭f(shuō)著,他拍拍手。
“。。。”的聲音不停的響起,劉瑩感到了冷,比起身體上的冷,她的心更冷,比墮入冰窖還要冷,冷到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冷到她的雙眼什么都看不見(jiàn),但是,她沒(méi)有哭,她不想讓老爺難做。
薛留廣沒(méi)有說(shuō)話,只是平靜的看著,他的心還能流血的話,那么在北平早就流光了,如今的他雖然活著,但和一具干尸沒(méi)什么區(qū)(qū)別,他的臉上,既沒(méi)有恐懼,也沒(méi)有憤怒,一如這些年來(lái)他的表現(xiàn)(xiàn)。
潼關(guān)(guān)城的天空中,雷聲更加大了,大到地牢里面也能清晰的聽(tīng)見(jiàn),仿佛老天也對(duì)(duì)這世間的丑惡憤怒不已。
她臉上的表情,就像在喝水般平靜,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克制力有多強(qiáng)(qiáng),眼淚沒(méi)有從雙眼中滴下,那都流在心底。
然而噩夢(mèng)(mèng)僅僅只是開(kāi)始,軍師的心遠(yuǎn)(yuǎn)比地獄的惡魔要邪惡的多。
他的雙眼緊緊的盯著薛留廣,又說(shuō),“聽(tīng)說(shuō)薛老將軍是在月雅閣找到的這位夫人,坊間曾有評(píng)(píng)語(yǔ)。”說(shuō)著,他又笑了起來(lái),笑聲讓劉瑩的臉色變的比閃電還蒼白。
在她蒼白的臉前,出現(xiàn)(xiàn)了一張漆黑的面巾,軍師將頭湊到她身旁,輕輕的說(shuō),“不然,你這么老遠(yuǎn)(yuǎn)的跑來(lái),我怎么給薛將軍一個(gè)(gè)交代呢?!?p> 聽(tīng)著他的話,劉瑩先想到了死,但是她還不能死,她死了,又有誰(shuí)來(lái)救老爺呢?所以,她必須活著,而活著就要發(fā)(fā)出聲音,可是她的喉嚨不爭(zhēng)(zhēng)氣,一點(diǎn)(diǎn)力氣都使不上,只有牙齒顫抖著,發(fā)(fā)出格格的聲音,那是她現(xiàn)(xiàn)在唯一能發(fā)(fā)出聲音的地方,于是她努力的用牙齒咬下嘴唇,但是她感覺(jué)不到痛,而是鮮血的咸讓她感到一絲清醒,她努力的發(fā)(fā)出了聲音。
在這靜寂的地牢中。
薛留廣,他的表情從未曾改變,就算是海邊最硬的巖石。
好在,軍師沒(méi)讓他久等,他說(shuō),“薛老爺?”軍師的話著實(shí)(shí)惡毒,也著實(shí)(shí)難回答,要說(shuō),那就是投降,要說(shuō)不,就會(huì)(huì)對(duì)(duì)不起夫人。
老爺卻笑了,他說(shuō),“?”老爺?shù)幕卮鶩瑯酉?,軍師親自導(dǎo)(dǎo)演這場(chǎng)(chǎng)戲?
軍師揮了揮手,劉瑩的屈辱終于停了下來(lái),有人幫她批好外套,當(dāng)(dāng)噩夢(mèng)(mèng)結(jié)(jié)束的時(shí)(shí)候,劉瑩發(fā)(fā)現(xiàn)(xiàn)有淚水滑入嘴中,比血更咸。
軍師亮著的雙眸有些黯淡了,或許是興奮過(guò)了頭,又或者是被失敗的情緒縈繞,他有些氣急敗壞,“薛將軍。”
薛留廣沒(méi)有理他,只是別過(guò)頭,望向忽雷,說(shuō),“我可以問(wèn)問(wèn)劉瑩嗎?”他說(shuō)的是問(wèn),不是說(shuō)。
忽雷自然知道他是不會(huì)(huì)說(shuō)的,但他沒(méi)有拒絕,他也想聽(tīng)聽(tīng)這位老人,此刻會(huì)(huì)怎么和他的小妾說(shuō)。
“為什么將我女兒趕出家門(mén)!”薛留廣的聲音很重,很生氣,聽(tīng)到劉瑩的耳朵里,更是如巨錘般砸到她的心里,南奸之女,不趕出門(mén),等人來(lái)問(wèn)罪嗎?可憐她的一番苦心,如今卻被當(dāng)(dāng)作小人。淚終于如外面的暴雨一般,不停的留下。
薛留廣沒(méi)有聽(tīng)到答案,軍師讓人把他帶回圣人鋪?zhàn)恿恕?p> 地牢卻還沒(méi)有安靜下來(lái),淚流下來(lái)后,劉瑩終于站不住了,她趴在地上,哭出聲來(lái),在這地牢中格外的刺耳。
然而更刺耳的是軍師的聲音,“都聽(tīng)見(jiàn)了,你沒(méi)什么用,該死了?!毖α魪V或許沒(méi)被擊倒,但是這位女人已經(jīng)(jīng)快崩潰了,地牢里做的事,針對(duì)(duì)的,本就不是一個(gè)(gè)人,而是兩個(gè)(gè)人。
忽雷突然看了軍師一眼,那個(gè)(gè)女人可是徐州二十萬(wàn)大軍搶過(guò)來(lái)的,就這么死了,他可沒(méi)辦法像父皇交待。
軍師像是沒(méi)看見(jiàn),繼續(xù)(xù)說(shuō)道,“若是你能說(shuō)出薛小姐的下落,我保證,你今后不會(huì)(huì)受到任何欺負(fù)(fù)。”軍師知道,劉瑩的哭,不是因?yàn)樗眢w受的罪,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薛留廣的那句話,如今的她,若是知道什么,一定會(huì)(huì)說(shuō)出來(lái)的。
“我不知道。”劉瑩回答,軍師和忽雷頓時(shí)(shí)都感覺(jué)很失敗,徹頭徹尾的失敗。
“不過(guò)。”劉瑩繼續(xù)(xù)說(shuō),“她和追魂在一起?!?p> 軍師滿意的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讓人把她帶下去了。追魂是誰(shuí),他不需要去問(wèn)。因?yàn)殂炅航裉旄慍雋訴@么大的動(dòng)(dòng)靜,他身邊的人都被摸了個(gè)(gè)底朝天,一個(gè)(gè)是南朝逃兵沈愿,一個(gè)(gè)就是追魂。
軍師正準(zhǔn)(zhǔn)備有所行動(dòng)(dòng),忽雷突然說(shuō),“累了一天了,軍師早點(diǎn)(diǎn)休息吧。”
軍師有些奇怪,忽雷又說(shuō),“汴家的人,就別打擾他睡覺(jué)了?!苯鹦Q衣的事情,宮主管早已經(jīng)(jīng)上報(bào)(bào)過(guò)了。
說(shuō)著忽雷開(kāi)始邁步,離開(kāi)前又丟下一句,“明天做吧,別傷了汴家的人?!?p> 地牢又回復(fù)(fù)了平靜,連大牢外的暴風(fēng)(fēng)雨也停了,可是軍師的心中,暴風(fēng)(fēng)雨剛剛開(kāi)始。汴家少爺,從鋪?zhàn)永飳⒛俏賄€能讓他心痛的人贖走了,這個(gè)(gè)人,軍師是一定要讓他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