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靜夜
晚膳設(shè)(shè)在偏廳,側(cè)(cè)臨水渠,除正門外,三面開(kāi)窗,夏夜的風(fēng)(fēng),攜來(lái)陣陣荷香,裹挾著屋內(nèi)(nèi)放置的冰塊,清爽宜人,好不快活。
屋內(nèi)(nèi)一應(yīng)(yīng)擺設(shè)(shè)俱全,桌椅全是上好的紫檀木,雕刻著各式各樣的花朵,寓意十二花神。碗碟是景德鎮(zhèn)(zhèn)的青花瓷,看似相同,實(shí)(shí)則各有千秋。
桌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葷素搭配得當(dāng)(dāng),每一道都很精致,令人不忍破壞。
“呵呵呵呵,這可不像是做菜,倒像是作畫(huà)一般,著實(shí)(shí)是令人賞心悅目呢~”凝胭入座后,慵懶地靠著椅背,輕笑幾聲,忍不住調(diào)(diào)侃。
染瑤也不覺(jué)尷尬,溫聲解釋:“家中不常來(lái)客,今兒個(gè)(gè)難得人多,廚子便也開(kāi)心,自是拿出了看門的絕活兒?!?p> “既是如此,定要好好嘗嘗才是。無(wú)憂,真真以為如何?”凝胭故意逗兩個(gè)(gè)小丫頭。
身穿鵝黃色羅裙的小姑娘率先認(rèn)(rèn)真回答:“無(wú)憂以為,不能辜負(fù)(fù)大廚的心意。”
“真真會(huì)(huì)多吃的!”真真換了一身淺粉色羅裙,天真可愛(ài),最適合不過(guò)。
幾人說(shuō)笑間,云璟也恰好過(guò)來(lái)。一身青衫,襯得他身形挺拔,氣質(zhì)(zhì)非凡,恍若謫仙。
“兄長(zhǎng)?!比粳幙聪蛉耍倘灰恍?,明媚溫暖。
幾人順著染瑤的目光看過(guò)去,瞬間被驚艷到。
且不說(shuō)兩個(gè)(gè)小丫頭,縱使如凝胭這般閱人無(wú)數(shù)(shù)的女子,也移不開(kāi)目光。
她見(jiàn)過(guò)強(qiáng)(qiáng)悍的西域刀客,風(fēng)(fēng)流的富家公子,文雅的書(shū)生……卻從未見(jiàn)過(guò)像他這般清冷出塵的人物。他仿佛生來(lái)便是如此矜貴清冷,不染塵埃。
只是,他的清冷,在遇到染瑤之后,便化為了繞指柔。他對(duì)(duì)著凝胭幾人微微頷首,算作禮貌的客套。而后親昵地揉揉染瑤的頭,在她身旁落座。
染瑤淺笑著招呼人:“兄長(zhǎng)不擅言辭,還望凝胭姑娘,無(wú)憂和真真切莫介意。菜肴已備齊,請(qǐng)(qǐng)。”
“無(wú)礙,多謝二位款待。”凝胭的目光看向云璟,似乎對(duì)(duì)他頗感興趣。
云璟卻毫不在意,修長(zhǎng)的手指拿起筷子,夾了一道菜,放入染瑤的碗中。眼中的柔情,將他清冷的氣質(zhì)(zhì)都淡化了三分。
“多謝兄長(zhǎng)。”染瑤眉眼彎彎,仿若月牙。
云璟微微勾唇,并未多言。
凝胭看著二人,慵懶一笑,忍不住開(kāi)調(diào)(diào)侃:“二位的感情著實(shí)(shí)令人羨慕呢~”
染瑤淺笑,看了云璟一眼,道:“染瑤自幼在藥王谷長(zhǎng)大,甚少同兄長(zhǎng)相見(jiàn),是以兄長(zhǎng)偏疼我一些?!?p> 云璟不言,只給她多夾了幾道菜。
凝胭本想同云璟搭幾句話,誰(shuí)知他滿眼只有染瑤,不曾關(guān)(guān)注他人。凝胭頓覺(jué)無(wú)趣,不再多言。
用過(guò)晚膳,云璟繼續(xù)(xù)回書(shū)房處理事務(wù)(wù)。染瑤則安排人帶著無(wú)憂和真真回房間休息,而后帶著凝胭去院子里散步。
“貴府的布景當(dāng)(dāng)真是精致的很,倒不知府上是做什么的?”在凝胭的印象中,甚少有江湖中人如此精心的布置宅院,倒像是一些文人墨客的作風(fēng)(fēng)。這一點(diǎn)(diǎn),讓她對(duì)(duì)染瑤的身份甚是懷疑。
染瑤莞爾一笑,答道:“說(shuō)來(lái)或許凝胭姑娘不信,家中世代以經(jīng)(jīng)商為生,卻不知為何,我同兄長(zhǎng)皆志不在此。只是家業(yè)(yè)需得有人繼承,是以兄長(zhǎng)終是選擇繼承家業(yè)(yè)?!?p> “哦?此話當(dāng)(dāng)真?”凝胭俏眉微挑,顯然不太相信,“令兄,著實(shí)(shí)不像商人。”
染瑤眉眼彎彎,甚是坦蕩:“莫說(shuō)凝胭姑娘如此以為,若我也不認(rèn)(rèn)識(shí)(shí)兄長(zhǎng),還以為他是哪家出來(lái)游玩的矜貴公子呢!許是憐惜我自幼于藥王谷長(zhǎng)大,不曾享受過(guò)別的女孩子的童年,兄長(zhǎng)比常人更細(xì)(xì)心一些,衣食住行等方面都是精益求精,比之大家小姐有過(guò)之而無(wú)不及?!?p> “如此體貼的兄長(zhǎng),著實(shí)(shí)難得,姑娘好福氣?!蹦僖膊辉偌m結(jié)(jié)方才的問(wèn)題,語(yǔ)氣里滿是羨慕之色。
染瑤淺笑,沒(méi)有接話,反問(wèn)道:“說(shuō)起來(lái),倒是不知,凝胭姑娘家中是做什么的?怎么舍得讓姑娘在天香樓做事?”
凝胭臉上的媚笑微僵,眸中快速略過(guò)一分殺意,強(qiáng)(qiáng)笑道:“我……父親是個(gè)(gè)俠客,母親是個(gè)(gè)舞姬。只是父親得罪的人太多,遭到追殺,是以……”
凝胭說(shuō)著,腦海里回憶起自己幼時(shí)(shí)的那天。母親帶著自己拼命的逃,只留父親還在原地同敵人廝殺。只是,父親寡不敵眾,母親根本逃不過(guò)那些人……
“抱歉,惹姑娘傷心了?!比粳庍f過(guò)一方繡帕,臉上滿是愧疚之色。
她的聲音將凝胭?gòu)幕貞浿袉拘?,凝胭覺(jué)得方才似是一場(chǎng)夢(mèng),那些令她傷心憤恨的情緒似是被抽走了一般,并未有平日里被噩夢(mèng)驚醒的余悸。
“無(wú)妨,姑娘也是無(wú)心的。”凝胭夢(mèng)游般地回答。
“染瑤給姑娘準(zhǔn)(zhǔn)備了藥浴,現(xiàn)(xiàn)下也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好了。姑娘不妨泡個(gè)(gè)藥浴,早些歇息罷。”
“也好,有勞姑娘?!蹦倌樕现厥镑然蟮男σ猓路饎偛拍前闶B(tài)(tài)之人并不是她。
染瑤將人送回房間,便去書(shū)房找云璟。
見(jiàn)云璟正忙,染瑤也不吵他,只坐在他身旁看著他。
“忙完了?”云璟不必抬頭,也知是她。
“嗯,”染瑤將頭倚在他肩上微微闔眼,“有兄長(zhǎng)在,真好?!?p> 云璟停下筆,側(cè)(cè)頭看她,回應(yīng)(yīng)道:“安心?!?p> 染瑤睜眼,正對(duì)(duì)上他認(rèn)(rèn)真的雙眸,淺淺一笑:“兄長(zhǎng)怎的不繼續(xù)(xù)看賬本了?”
云璟放下筆,調(diào)(diào)整了一下坐姿,好讓人倚得更舒服一些:“見(jiàn)你如此開(kāi)心,想來(lái)是有所收獲?!?p> 染瑤在他懷里蹭了蹭,眼波流轉(zhuǎn)(zhuǎn),促狹道:“那……兄長(zhǎng)不妨猜猜,玖兒今夜有何收獲?”
“必是同那西域女子有關(guān)(guān)?!?p> 染瑤聞言,美目圓睜,不滿道:“兄長(zhǎng)耍賴!這府中可是只有凝胭姑娘是主客!”
云璟低笑:“玖兒可是得知了她的身份?”
染瑤微微搖頭:“只是推測(cè)。不過(guò)目前能想得到的,符合凝胭姑娘描述的,便也只有那位失蹤已久的西域第一刀客赫連淳了?!?p> “這西域女子當(dāng)(dāng)是條線索。”云璟很快便捉住了重點(diǎn)(diǎn)。
“嗯,”染瑤微微點(diǎn)(diǎn)頭,“她定然另有奇遇,所以體內(nèi)(nèi)蠱蟲(chóng)才會(huì)(huì)沉睡,讓她脫離背后之人的控制?!?p> “我派人去查?!痹骗Z知她想盡快抓出幕后黑手,只是證據(jù)(jù)太過(guò)匱乏,根本同幕后之人聯(lián)(lián)系不到一起。
“嗯,”染瑤微微嘆了口氣,在人懷里蹭蹭,“有兄長(zhǎng)在,真好?!?p> 云璟親昵地揉揉她的頭,沉聲道:“我會(huì)(huì)陪著玖兒?!?p> “嗯!”染瑤甜甜一笑,眉眼微微上挑,“那說(shuō)好,兄長(zhǎng)不許再獨(dú)(dú)自涉險(xiǎn)(xiǎn)了?!?p> 云璟淺淺一笑,神色柔和了幾分,承諾道:“好。”
除卻兒時(shí)(shí),染瑤甚少同云璟如此親昵過(guò),他的笑也從未像今日這般近距離看過(guò)。如同三月春風(fēng)(fēng),破冰而來(lái),直入心脾。
染瑤不由得看愣了神。
直到眼前這人輕輕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她的筆尖,她才回過(guò)神來(lái),俏臉難得地染了一絲羞赧之色。
“古人俱言美貌的女子是紅顏禍水,依玖兒之見(jiàn),兄長(zhǎng)之色,當(dāng)(dāng)是藍(lán)(lán)顏禍水?!比粳幎嗽斨耍胧钦J(rèn)(rèn)真,半是調(diào)(diào)侃。
云璟耳尖微紅,手上動(dòng)(dòng)作微頓了一下,板著臉道:“休要胡言?!?p> “玖兒所說(shuō),皆是肺腑之言,兄長(zhǎng)怎的不信?”染瑤認(rèn)(rèn)真看著人,眸光亮閃閃的,像極了星星。
云璟薄唇微抿,索性閉口不言。
染瑤輕笑,靠在人身上,隨手拿了本賬本,百無(wú)聊賴地翻看。腦海中的思緒,卻已然飄遠(yuǎn)(yuǎn)。
幼時(shí)(shí),父親對(duì)(duì)她的要求極為嚴(yán)(yán)格,女兒家的東西,她甚少接觸,大都是在習(xí)(xí)武學(xué)(xué)謀中度過(guò)。
最殘忍的一次,便是同兄長(zhǎng)一起,還有另一些孩子,被放到兇險(xiǎn)(xiǎn)萬(wàn)分的森林里。
不僅要面對(duì)(duì)遇到兇獸的危險(xiǎn)(xiǎn),孩子們之間也是斗爭(zhēng)不斷,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搶別人的口糧。
在那種情況下,她同兄長(zhǎng)只能做彼此最堅(jiān)(jiān)強(qiáng)(qiáng)的后盾,相互依賴,相互信任,相互鼓勵(lì)(lì)……
也是從那之后,兩人間的默契僅需一個(gè)(gè)眼神,一個(gè)(gè)動(dòng)(dòng)作,便知曉對(duì)(duì)方的意圖。
當(dāng)(dāng)時(shí)(shí)的她,并不覺(jué)得有何不對(duì)(duì)。直到被師父收為徒弟,在藥王谷結(jié)(jié)識(shí)(shí)了眾多伙伴之后,她才知曉許多東西。
原來(lái),女孩子是要做女紅的,是要修習(xí)(xí)琴棋書(shū)畫(huà)的。
打打殺殺的是江湖人士,財(cái)(cái)通八方是商賈之家,以權(quán)(quán)為重是朝廷之人……
那時(shí)(shí),她才明白,自己的家,遠(yuǎn)(yuǎn)不應(yīng)(yīng)是自己所看到的模樣……
染瑤無(wú)聲嘆息,收回思緒,將目光放到手中的賬本上。賬本做得很是明細(xì)(xì),進(jìn)(jìn)賬出賬收益都甚是明晰,無(wú)需細(xì)(xì)看也知,是用了心思的。
云璟看完賬本,見(jiàn)染瑤有些心不在焉,輕聲問(wèn):“累了?”
染瑤微微搖頭:“玖兒不比兄長(zhǎng),還要看這無(wú)聊的賬本,哪里會(huì)(huì)累?不過(guò),方才突然想到一計(jì)(jì),或許可以一用?!?p> “哦?”云璟一下來(lái)了興致,一副洗耳恭聽(tīng)的模樣。
染瑤從人肩上起來(lái),眼中滿是狡黠之色,朱唇微啟,一字一句道:“釜、底、抽、薪?!?p> 云璟向來(lái)同她默契甚佳,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依你所言。”
染瑤見(jiàn)他如此認(rèn)(rèn)真,不由得淺笑出聲,半開(kāi)玩笑地問(wèn)道:“兄長(zhǎng)也不怕此計(jì)(jì)不通?”
云璟渾不在意的為她斟了一杯茶,聲音無(wú)比堅(jiān)(jiān)定:“那又何妨?!?p> 染瑤微愣,繼而展顏一笑,親昵地?fù)溥M(jìn)(jìn)人懷里撒嬌:“兄長(zhǎng)真好~”
云璟輕輕拍了下她瘦削的背,眼中滿是柔情。
記憶中,他自被帶到云府,看到當(dāng)(dāng)時(shí)(shí),那小巧的人兒對(duì)(duì)他甜甜的笑,便在心底暗暗發(fā)(fā)誓,定會(huì)(huì)好好保護(hù)(hù)她,無(wú)論付出任何代價(jià)(jià)!
是以,他可以不聽(tīng)父親的話,卻從未對(duì)(duì)她說(shuō)過(guò)半個(gè)(gè)“不”字,無(wú)論她是對(duì)(duì)是錯(cuò)(cuò)。
她要做的事,他一直都知,也會(huì)(huì)全力支持和保護(hù)(h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