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似刀，天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

　　千里孤魂，群山做熔爐，融愛恨成碎星。

　　風雪未停，人豈敢行，可偏偏世上有許多讓人無可奈何的事，幾輛鏢車碾碎著風浪，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聽到鐵鏈纏著車輪攪在雪地上發出嘆息。

　　老人打著哈欠，盡可能伸直雙腿，碰上了木板，柜臺這還算是舒服，但這地方實在是太無趣了，太無聊了。就算是最近的小鎮也要走上一個時辰的雪路。

　　可無趣也是一種好處吧，他已不再年輕，人老了意味著有了牽絆，心頭有諸多不舍下手就有了顧及，而且要是讓他年輕十幾歲進關闖一闖他是死活不干。

　　他嘆了口氣，自角落處摸索著酒瓶，一只手還放在柜臺上。他慌忙找酒時，干癟的手如同一條毒蛇左右搖擺匍匐前進。

　　忽然一聲咳嗽，毒蛇立刻裝死露出“肚子”。

　　眼神向上瞟迎來店小二不悅的神情，他開始大口喝酒，似乎這能從詭異的氣氛中脫離出來。

　　老人的眼角有了笑意，“什么都沒有！”

　　他的話很簡單，店小二也懂，這破店說到底只有這么幾個人，低頭不見抬頭見。

　　“什么都沒有就別碰！”長得很瘦小的店小二腰桿挺得筆直，目光很兇狠讓他想起以前養過的藏獒，他的手滑下去與茶杯保持安全距離。

　　他還不肯罷休，嘴硬再說上一句，“我不信這世間有不喝酒的男人。”

　　店小二端著盤子的手忽地緊握，指骨發白，青筋凸起，立在柜臺前看得他毛骨悚然，就像一只餓急的孤狼。

　　“小二，還不拿酒來。”這一聲催促算是打破僵局，幾位從后面的院子進來走到桌前，店小二忽然道：“來了來了。”，語氣中多了些諂媚，但若是只看他的眼睛是萬萬想不到一個人能目露兇光的時候，語氣上的拿捏能如此妥當。

　　等到目光轉到茶杯上時，店小二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筆直的脊梁彎了下來，快步走過去。

　　老人再次嘆了口氣，細數下來他前半輩子嘆氣的次數只要寥寥幾次，怎得一入這“解乏處”變的多愁善感了。

　　“這都是些什么活見鬼的關系啊。”

　　話音剛落，一道冷風刮進來，厚厚的棉布簾子卷起后又落下，那一聲聲笑聲也戛然而止，像是被風雪堵住了口。

　　趁著簾子起落，老人一眼見到了癱坐在門口的和尚，雖是衣衫襤褸油污上身但這并不妨礙他認出這是憐恩寺僧人。不過觀其窮困潦倒不修邊幅的模樣怕是沒有人把他放眼里了。

　　進來的是一名大漢滿臉虬髭，穿著黑色勁裝，目光如禿鷹般銳利，掃在每個身上都不好過，他找到張角落的桌子，這個地方非常好既可以盯人也離得大門很近。

　　這邊陲小鎮的客棧本就不大，外面掛著的幌子形單影在風雪中搖蕩，大多數人都不會想著在這里睡上一宿，若非風雪所阻偶有過客，怕是這店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老人來著的時間不長只有兩個月，但是多少混過江湖有些經驗，一般來這破店的有三類人。

　　第一種人就是鏢師，鏢師走江湖要秉承兩個字——謹慎，做這行謹慎一些總沒有錯，走鏢是件極度辛苦的事，日夜兼程不說，，還得風餐露宿，所以他們隨身帶著些干糧防止前不著地后不著店的情況。

　　鏢師沒能將鏢親自送到就是最大的失誤，因為很多時候就差臨門一腳。

　　但凡有些武功的都不會在此地久留，前方就是梅花莊，隨便找個小店喝上幾碗烈酒嚼著牛肉，今年開春的陽光還算充足，梅子酒應該還不錯，老人一想到這肚子里的酒蟲勾起來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機會喝到。

　　第二種就是不幸被貶的官員了，被貶的官員基本上沒幾個笑得，滿臉愁容，似乎要把破店中所有的酒都喝掉也解不了他們的憂愁，老人家多少在讀書人面前有點面子，畢竟長者為尊也能傾述苦水。可惜喝醉的家伙實在是撬不出幾句話。

　　他還曾經好奇自家的酒什么時候這么容易醺醉人呢？

　　第三類......傻子都能感受背脊處傳來的刺痛感，老人不敢去瞧那壯漢，直道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亡命之徒也分兩種，追人的和被人追的，被人追得就該像那領頭鏢師，牙床打顫，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手中的酒半杯還撒出去，但終歸還是將酒杯磕著牙送到口。

　　追人的大多武功高強，強到什么地步，強到風雪過后身體上沒有水漬，強到沒穿羊皮襖一步步走來，強到輕功了得，進門如同雪片飄進來。

　　這里很靜，靜得很可怕，王海蟾雖想裝作見不到這個人，卻實在做不到啊。那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盯著他，像是用針狠狠地刺在他身上。

　　在這劍拔弩張的情況下，老人忽地回憶起早上來的一批人，也不知道他們是追人的還是被人追的？

　　他的聲音蒼老且急促，而且還在打著顫。

　　“麻煩了。”

　　王海蟾再也受不了了，五官扭曲在一起，長身而起，掌中忽然多出柄軟劍，手腕一抖，軟劍已經抖得筆直，還有什么可說呢？

　　一切皆在三尺劍光！

　　可惜，一個人對敵使劍若是心生膽怯那他不配使劍！

　　顫抖的手不會刺向任何人......除了自己，那人的手臂竟然彎曲成奇怪的角度，軟劍纏住了自己的脖子，那壯漢手指輕扣，手腕處沖出一股勁，劍柄帶著腦袋跳出來。

　　似乎這個世上王海蟾唯一的使命不是送鏢，而是送死！

　　這是壯漢賦予他的使命。

　　他握住掉下的那柄劍，目光鎖與王海蟾一同來得二位鏢師，院中似有馬嘶聲。壯漢已賞完了劍，總覺得有些不搭。

　　走到門外，老人通過風吹起的簾子看著壯漢的手法。

　　太快了。

　　馬嘶聲還未停下，兩股鮮血不分先后沖出脖子，鮮血如同雨點落下。

　　在冰天雪地中，潑出的鮮血就像潔白的畫卷上的一枝梅花。壯漢拿著個黃布包袱走了過去。

　　老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兩條腿卻在不停地彈琵琶。

　　店小二的臉色還好，只是不及他的臉煞白，忽地從懷里拿出一樣東西拋到柜臺上。

　　東西似乎很輕，但砸上去發出聲響。老人這才止住了顫抖，大口呼吸，面露感激之色。

　　“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