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覺得朱景臣很怪,從進了他家門后朱景臣就一言不發開始,李然心里就一直犯嘀咕。雖然李然向來的生活原則是信任他人、與人為善,只要不是特別可疑就絕不猜疑別人,但現在自己怎么想都應該多個心眼。
或許多個心眼已經晚了。李然拿著朱景臣家里的那本書,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心里開始復盤一天來的經歷。自己因為莫名其妙穿越到陸淵的身體里來到了滕王府,也因為如此,同時還繼承了他的仇人。真正的陸淵或許知道要害他以及殺他全家的兇手是誰,但自己是半點線索沒有,只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妻,以及知道自己在滕王府的事恐怕已經泄露。所以現在自己就莫名其妙的躲在了朱景臣家里。
不過這朱景臣有點不對勁。李然提起薛季衡時,朱景臣一臉不在乎的神情,而且馬上就有“武功可不弱”的評價。本來是找侄子接錢,又忽然熱情洋溢的邀請自己到他家里來,到了之后又一動不動,總而言之,實在是太可疑了。但現在朱景臣就坐在正屋門前,自己根本溜不出去。
中午時分,李然打算找個由頭出門,但又被朱景臣輕飄飄地攔了下來。“李公子何必著急呢,不妨就在這屋里歇息。”朱景臣把桌上的琵琶拿下來抱在懷里,客客氣氣地用話把李然擋在了屋里。還能咋辦呢,自己不會武功,朱景臣看著雖然不像高手,但肯定比自己強,硬跑怕是跑不出去,想說幾句話探聽些破綻,卻也沒有由頭,只得在屋里跟朱景臣耗著。
當李然把手里的書翻了個差不多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還下起了小雨,更顯得天黑。李然用火折子點了桌上的油燈,看著門外的蕭蕭風雨,覺得這是個講故事的好時候,想跟朱景臣套套近乎。正想開口,朱景臣忽然彈起了琵琶。
李然以前沒怎么聽過民族樂器,但是不妨礙他覺得朱景臣這琵琶彈得不錯,伴著莎莎的雨聲,明亮清朗的樂聲里也多了幾分肅殺的感覺。一曲終了,李然趕忙馬屁跟上:“好,高亢激越,隱隱有肅殺之感,仿佛玉山將崩。當真是好。”李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啥,但總之夸就對了。
“你想好了嗎?”朱景臣不理睬李然的馬屁,“你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動手?”李然一愣,這不是我應該問你的嗎?
“你們是誰?為什么要跟蹤我?”朱景臣問了一句,自己反而笑了,“是誰也沒差別,反正我都殺了就是了。”
李然正想問問這個“們”字從何而來,忽然從房上傳來一陣冷笑,伴著有些蒼老的聲音,“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朱乾,我們剛來,你就發現了。我們是誰,閣下不必知道。真相對死人毫無意義。”
隨即忽然從雨里落下五個蒙面人來,手持長刀,沖殺過來。朱景臣見了,嘆口氣,就從李然眼前沒了蹤跡。再看時,只見他已握刀在手,與蒙面人斗在一處。李然又聽得五個蒙面人發出了或長或短的咕嚕聲,像是水牛喝水的聲音,他們的咽喉被切斷了,一個個倒在雨里。
只是燈火搖晃了幾個來回,戰斗就結束了。朱景臣的刀刃上一片鮮紅,血液混著雨水,刀光映著燈火,閃耀著奇異的色彩。李然現在一動也不敢動。
“殺人最重要的是要快,手一慢,心就不夠狠了。”朱景臣不知從哪找出一塊抹布來擦著自己的手里的刀。“這些人道行不夠,出手之前還是忍不住要啰嗦幾句。你跟他們不是一伙的?”
“不是,絕對不是。朱大俠,你看我連一點武功都不會,我就是來找你侄子辦事的,這不讓您給領來了嗎。”李然趕緊撇清,心里半點逃跑的念頭也不敢有,只盼著這位朱家四叔大發慈悲把自己打發了。
“也是,聽他們的語氣,你確實不是他們一伙的。不然,現在你也躺下了。”朱景臣把刀擦好,放在李然脖子上,“你到底干什么的?”
李然戰戰兢兢,剛定定神,準備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好好解釋一番,朱景臣的神色卻凝重起來。朱景臣一手攥刀架在李然頸上,看向大門,嚴陣以待。
門吱呀一聲響,進來的正是目瞪口呆的朱七。
“四叔,刀下留人。這是怎么回事?”
“哼,他們想殺我,現在已經死了。”朱景臣見是朱七,臉色和緩了不少,轉頭看看李然,“這個人是怎么回事?”
“你先把刀放下,我擔保這位公子不是壞人。咱們慢慢說。”朱七下午喝的那點酒現在全都醒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四叔是怎么回事。
“反正他也跑不了。”朱景臣收了刀坐下,“說說吧。”
于是朱七就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的說了,李然隨旁補充。
“失憶?”朱景臣抓住李然的手臂,搭上他的脈搏,“內力凝而不滯,游而不散,算是內家高手。可是身上半點招式也沒有,一舉一動宛如常人,看不出任何習武痕跡,如果是失憶的話,到是可以解釋了。”
“四叔,這幾個人是你殺的?”
“怎么了?他們要殺我,我還了下手而已,這還犯法嗎?更何況,我這還有人證呢,李公子,你說是不是?”朱景臣又變成了李然剛見到他時那副混不吝的模樣。
“是是是,您完全是正當防衛,我全權作證。”李然趕忙接住話頭,生怕這位爺爺不滿意。
又是一陣折騰,朱七從街上找了巡夜的公人來處理尸體,問起便以“入室搶劫被主人反殺”之類理由搪塞過去。這邊來的衙役大多認識朱七,也不多問,便如此收場了。
此時,雨已經停歇,李然估摸時間也就晚上九點多。李然自然不想再落宿在朱景臣家里了,滕王府也恐怕已經關門,便跟著朱七到他家暫歇。
“朱捕頭,你這叔叔也太厲害了吧。什么來頭?”
“不知道。四叔從我六歲的時候就不在家里,好像拜了個什么道士為師,兩年前才回家。我四叔怎么殺的人?”
“沒看清,很快。幾乎一個來回那些人就全死了。”
“那五個人全是被一刀斷喉。”朱七說道,“從現場看,幾乎是同時斃命。四叔怎么會有這么高的武功?我之前從沒聽說過呀。”
我怎么知道?李然想。
“你四叔這就沒事了?”
“怎么可能?人命關天。只是那五個人手持利器,夜闖民宅,又有你這個證人,我四叔大概沒事。上衙門備個案,過個堂,這事衙門就不管了。江湖上的事,衙門從來是能不管就不管。”朱七說道此處,嘆口氣,“其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里會有王法管不到的地方。上面不愿意惹麻煩,這江湖仇殺就斷不了。”
“那依你看該怎么辦?”
“江湖人行事,也無非國法人情四個字。國法為先,私情為后,事情自然好辦。只是現在衙門執法不嚴,凈出些漏網之魚,才使得這天下正義無處伸張,只好自行其是。”
李然沒想到這朱七到是頗有依法治國的精神,在古人中也值得敬佩。一路寒暄,李然也大概知道了些朱七的具體情況。朱七今年二十七,屬馬,早已娶妻,家里有個六歲的兒子,住在洛陽東市的宣平坊里,離朱景臣的住所約有兩三刻鐘的步行距離。
“李公子,前面就是我家了。我家里還有一間廂房空著,今天晚上李公子就暫住那里吧。”在李然的強烈要求下,朱七也終于改用了“李公子”的稱呼,不然李然老覺得他在跟別人說話。
“麻煩七哥了。”
“嗯,到家后若是夫人問起,便說我下午在與賢弟喝酒,也免得內人操心。如何?”朱七在自家門前停住腳步,頗為懇切的看向李然。
“啊,這個自然,這個自然。”李然當然應允。
進了朱七的家,出乎李然的意料,朱七的夫人看起來溫順賢惠,看起來沒有一點嚴厲的模樣,而且自始至終也沒問朱七的去向,只是熱情地招待李然吃飯休息。
吃飽喝足,李然便被朱七安排到廂房空屋里睡下。夜里李然輾轉反側,感覺自己真是個傻瓜。自己本來是跑出來避禍的,結果反而又目擊了一場麻煩,又卷進了朱景臣的恩怨里。說到底,就是“陸淵”的行蹤暴露,搞得自己沒法在滕王府里老老實實做個馬夫。怎么辦?要不再躲躲?
躲?怎么躲?從朱七那里,李然知道逮到了一個殺死薛季衡的嫌犯。薛國師躲到朝廷里照樣沒逃過江湖上的仇殺,更何況自己?李然想到了江曉禾,只有想辦法找到陸淵的仇人,自己才能安心,而現在自己唯一的線索就是江曉禾。
現在,李然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他把江曉禾住在哪家客棧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