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淑妃娘娘殿中出來,宋齊光走在先頭,他身材高大,袞龍服黑中帶紅,極為醒目,哪怕隔著老遠,也能一眼瞧見,而在他左邊緊跟著的,是齊王黨的軍師,燕王宋良,另一邊則是宋歡,三人今早先去拜見了天子,而后又來了這里,如今正一齊往回走。
宋齊光微微側過頭,詢問道:“可有查出那女子的來歷?”
宋良一手負后,另一只手輕輕敲擊著緊鎖的眉頭。
“沒有,那女子就好似憑空冒出來似的,根本就不是宮里來的,不過,倒是有人說,曾見過那女子出現在下人的隊伍里,但具體是哪一家的下人,也說不清。”
宋齊光面色不改,這點小事,其實根本沒被他放在心上。
“你怎么想?”
宋良睜開眼,一邊撩開旁邊垂落的樹枝,一邊道:“聽說獨孤煙雨昨晚在老爺子那鬧了一場,老爺子此舉,或為警示之意,可若說這背后是有人故意為之,倒也有這個可能,關鍵在于此女來歷不明,就不知道究竟是老爺子刻意下令隱藏,還是說,是幕后之人所為了?!?p> 宋歡原本正在用舌頭舔著牙縫里卡住的一點肉絲,好容易才弄出來后,吐在了下人遞來的巾帕上,隨后緊走幾步跟了上來,興致勃勃地插嘴道:“二哥,我今早可見著了,那女子的確是年輕貌美,父皇也是男人,經受不住誘惑,也很有可能嘛?!?p> 正準備細細再分析一番的宋良一聽這話,立馬轉頭呵斥道:“你閉嘴!”
宋齊光也將腳步一停,極嚴肅地叮囑道:“小歡,慎言!”
宋歡被二人這么盯著,只好怏怏地走到了一邊,當然,肯定是少不得腹誹一番的。
宋良又剜了他一眼后,才扭頭對重新往前走的宋齊光道:“要想徹底弄清她的來歷,還需要時間去查,當然,最簡單的法子,還是讓我直接去試探一番?!?p> 宋齊光立馬抬起手,否決了這個提議。
“不可!她是父皇的妃子,我等身為臣子,萬不可如此冒失。何況,無論是哪個可能,這都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我們費心,我相信,父皇絕不會輕易為一女子所惑,所以,無論她是什么來歷,都不重要?!?p> 宋良點點頭,先同意了宋齊光的說法,然后又迂回道:“二哥說的是,不過,小弟覺得還是得防著一些,怕就怕,真是東宮那邊在搗鬼,而且這背后還有更深遠的謀劃!”
宋齊光聞言,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宋良緊跟著解釋道:“您如今已是七珠親王,離入主東宮只差最后一步,宋承乾那邊必然著急,這也是這次秋狝他們如此拼命的原因,如今秋狝已經結束,他們勢必要展開些新動作,若不能直接針對咱們下手,往宮里送人倒也正常,畢竟,獨孤煙雨終究是向著宋玄彬多一些?!?p> 宋齊光倒未多告誡宋良注意措辭,而是道:“你的意思,還是覺得此事乃東宮所為?”
宋良沉聲道:“也不能這么說,只是凡事皆有因,我只想揪出那個藏在背后的因而已,希望是我想多了,但如今正是關鍵的時候,決不能出絲毫差錯!”
宋齊光拍了拍宋良的肩膀。
“別太苛刻自己,來日方長,不必操之過急?!?p> 宋良心中感動,揚起頭,笑道:“我喜歡做這些事,就跟六哥喜歡狎妓一樣,二哥不必為我擔心?!?p> 宋歡在一旁聽見了,撇撇嘴,卻也沒出聲反對,畢竟在這個時代,狎妓本就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格污點,何況他還是堂堂親王,就更不算什么了,最多說他沉溺酒色,自甘墮落罷了。
這邊宋齊光聽了宋良的話,也是會心一笑,他明白宋良的心意,再者這本就是他們三兄弟共同追求的目標,自然不必說什么謝不謝的,誰出力多,誰出力少,反倒叮囑道:“二哥明白,不過,你還是得注意些分寸,萬莫直接接觸那姑娘,或許,他們也在等著我們主動犯錯。”
宋良聞言,心中一凜,也醒悟過來,頓時汗顏道:“二哥說的是?!?p> 言罷,宋良又道:“另外......”
宋齊光偏過頭。
“怎么?”
宋良往旁邊看了看,侍衛們自然地散開,將中央留給他們三兄弟。
“二哥您如今已是七珠親王,雖說是來日方長,可有些事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今二哥您勢頭正盛,正該乘勝追擊才是,我已經準備好了,今年冬祭典禮,便為您正名,也算報上次梁州案之仇!”
宋歡在一旁聽得真切,這時候突然湊了上來,驚喜道:“七弟,你有主意了?”
宋良白了他一眼,本不愿說給他聽,可看他那樣子,不說給他聽,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只好叮囑道:“說入你耳,萬莫外傳!”
宋歡頓時不滿道:“七弟,你把哥哥我當什么人了,我怎會隨便外傳?不過......”
宋良微微皺眉。
“不過什么?”
宋歡咬著牙,恨恨地道:“你若真有辦法,是不是也該把老四他......”
話未說完,一旁的宋齊光便厲聲喝道:“小歡!”
宋歡一扭頭,委屈道:“二哥,我怎么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幾次做了些什么,您怎么老是偏袒他呀!”
宋齊光一聽這話,更為不悅,不過,還未等他開口,宋良便搶先對宋歡道:“六哥!你怎么一點都不為二哥想想,如今二哥剛被父皇賜了七珠,怎能四面樹敵?何況我們的對手是東宮,他算個什么,也值得浪費精力嗎?”
宋歡聽罷,也覺得有道理,但總歸是連續在宋瑯手上吃了幾次虧,這份仇一直記著的,故而語氣依舊有些不甘。
“行,行吧,這次就暫且放過他?!?p> ------
一整條新鮮的鯉魚,改刀之后,先煎后燉,如此才能保持魚肉不松散,并且內藏汁水。
醬汁以咸鮮為主,上面更有蔥花作為點綴,可謂是色香味俱全,除此之外,還有一小碟脆爽的腌菜,一碗香甜可口的紫糯米飯,這玩意兒可不得了,這種紫糯米只在劍南道的益州,姚州等地少量有產,屬于是皇室特供,已算藥膳級別,哪怕是她,今兒能被賞賜一碗,也算天子開恩,最后則是一碗湯,瞧著普普通通,但也是內藏乾坤,乃是廚子吊了一整夜的高湯,再細細濾去雜質與沉淀,表面看上去,就跟一碗茶湯一般清亮。
東西不多,都是一個人的量而已,這便是今天的午膳。
然而,姜驪望著眼前桌上精美又誘人的餐食,其實前幾天還躲在樹林子里餓肚子的她,此刻卻因滿心的懊悔而全無胃口。
先前該與他見一見的,哪怕是將話都說開呢?
一旁候著的小侍女見她一直不動筷子,頓時有些擔心,趕緊踩著小碎步上前,輕聲道:“娘娘,您怎么不吃呀?是,不合胃口嗎?”
姜驪回過神來,剛嘆了口氣,正要說自己沒胃口,將東西都撤了吧,結果一回頭,便瞧見了小姑娘眼神中流露出的憂慮,看她比自己似乎還要小上一些,許是才十四五歲的模樣,再聯想到宮中的種種規矩,頓時明白了,自己若是不吃,她恐怕難交差,于是強擠出笑來,解釋道:“不是,只是我適才在想著其他事罷了?!?p> 小侍女這才將眉頭舒展開,卻沒有立即走開,而是又道:“那讓奴婢服侍您用膳吧。”
姜驪趕緊攔下了她。
“沒事的,我自己來吧。”
小侍女聽話地退下了,姜驪這才拿起筷子,頭一個,便看向了那一整條鯉魚。
想當初,還在臺州家中時,因弟弟最愛吃魚,所以每一天桌上都會有,而母親最偏向他,所以每次都會把魚腹的肉給弟弟,但父親也會將魚身的肉夾給自己,然后夫妻倆再分了魚頭和魚尾。
往昔種種美好的記憶浮上心頭,那些簡簡單單的快樂,到如今,竟成了不能再回首的過去,姜驪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淚來。
“啪嗒!”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掉在桌上,已經退到后面的小侍女見她舉著筷子,半天不動,趕緊又問道:“娘娘?”
姜驪猛然驚醒,趕緊抬起手,悄悄抹了把淚。
“沒事,沒事?!?p> 說著,便伸出筷子去夾魚肉,結果就是這么一戳下去,卻戳到一塊硬硬的東西,姜驪心頭一震,趕緊用筷子將魚肉撥開,這才發現,原來魚腹中竟藏了一個油紙包!
她微微側過頭,見下人們都在后面安靜等待著,便沒急著將那油紙包取出,而是先將肉又給蓋了回去,隨后才轉過身,往外一揮手。
“你,你們都先出去。”
小婢女與內侍們都有些錯愕。
“娘娘,怎么了?”
姜驪心里著急,連語氣也不禁加重了。
“快出去!”
雖不知是何原因,但自家主子都發話了,他們也不好違逆,畢竟如今她是正得寵的妃子,以后不定還要相處許多年,可不好輕易得罪,于是全都乖乖退了出去。
待得人都走后,姜驪這才迫不及待地將那油紙包夾出,甚至顧不得臟,趕緊用手展開,這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封折好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