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泰跟著大部隊一起回京的當(dāng)天晚上,早已等候多時的陸元直便直接找上了門,而宋泰在驚訝之余,卻也不敢怠慢了這位東宮的首席謀士,趕緊將他迎進(jìn)了府,再帶去了會客廳好生招待。
先吩咐下人將煮好的茶水奉上,宋泰又將自己衣服的前擺稍稍整理抹平了,而后才試探性地問道:“不知陸先生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面對宋泰這個宋承乾的同母兄弟,陸元直并未故意繞來繞去地打啞謎,而是開門見山地道:“殿下,我今夜前來,是有要事與你相商!”
宋泰聽罷,心中滿是疑惑。
我這才剛回京,又是深更半夜的,你有要緊事找我?你不是大哥手下的謀士么,有事不去找他?這是個什么意思,難不成,是大哥故意派你來試探我的?
經(jīng)(jīng)歷幾次事件,又為江輕寒所故意挑撥,心中漸漸生出暗鬼的宋泰,也在宋承乾對自己態(tài)(tài)度的問題上開始變得越來越多疑,所以陸元直一來,他頭一個反應(yīng),就是宋承乾派他來試探自己的,故而都沒有去問為什么,而是直接問了是什么。
“不知,您說的,是何事?”
陸元直并未敏銳地注意到宋泰這一句話中所透露出的不對勁,而是瞥了眼候在一旁的下人,宋泰會意,立馬揮揮手,讓他們都下去了。
直到下人們都已經(jīng)(jīng)退了出去,陸元直方才小聲道:“殿下,您可還記得,一個叫江輕寒的人?”
宋泰心頭一緊,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可被陸元直那對陰鷲的眼睛盯著,他終究也沒敢撒謊,但也刻意隱瞞了二人的實際關(guān)(guān)系。
“可是,曾去過崇文館的......”
還不待他說完,陸元直便道:“正是此人!”
宋泰強作鎮(zhèn)(zhèn)定,又問道:“他,他怎么了?”
陸元直稍稍偏過頭,有些狐疑地看向宋泰,他終于察覺到了宋泰的不對勁,但他也知道江輕寒曾于楚王府為門客,如今只道是這位楚王殿下不想被其牽連,所以如此,便也不與他再多繞了,而是直接了當(dāng)?shù)氐潰骸按巳耍烊霒|宮,圖謀不軌!”
簡簡單單的十個字,份量極重。
宋泰聽罷,心頭又是重重一震。
他的第一反應(yīng),自然是不相信,畢竟江輕寒他自認(rèn)為是知根知底的,尤其先前江輕寒幾次在他面前演戲,二人可謂是主仆情深,難舍難分,就好比那三國里呂布與貂蟬,只是為奸賊董卓所迫,才不得不分離,不過緊接著他的第二個反應(yīng),就是想將自己給摘出去。
他終究不是呂奉先,可沒那個膽氣手持方天畫戟殺董卓,搶貂蟬,何況江輕寒也只是一個臣子罷了,如今陸元直給他扣了這么大一帽子,宋泰立馬就想甩開關(guān)(guān)系。
“嗯,此人的來歷,的確是有些,嗯,有些問題,小王其實也一直派人在查呢,沒想到還是陸先生您快人一步,小王自愧不如呀。”
說著說著,宋泰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又試探性地問道:“不知,他究竟是......”
陸元直打斷了宋泰,斬釘截鐵地道:“此人,乃是陳王安插在太子身邊的奸細(xì)!”
宋泰這幾百斤重的一團肉差點從椅子上飛起來。
“老四的人?”
陸元直頷首道:“正是!”
宋泰下意識在心中否決了這個說法,這里就不再說什么主仆情深這種屁話了,可別忘了,宋瑯府上那老管家的死,與江輕寒這小子可脫不了干系,當(dāng)初如果不是聽了他的話,自己也不會設(shè)(shè)局,如果按照陸元直的說法,難不成,這還是個苦肉計不成?
“這,這,不大可能吧......”
江輕寒獻(xiàn)計這件事,只有他與宋泰彼此才知道,應(yīng)當(dāng)說只要江輕寒不想留下把柄,那么天底下誰也找不到他的把柄,所以陸元直對此是一無所知的,當(dāng)下依舊還在說著自己的推論。
“如何不可能?打從此人進(jìn)了東宮開始,便一直在極力蠱惑太子,幫襯陳王,那陳王本無權(quán)(quán)無勢,卻在短短數(shù)(shù)月內(nèi)(nèi),晉升三珠親王,甚至已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人脈,難不成,這一切都是巧合?”
客觀來說,只要沒有實打?qū)嵉淖C據(jù)(jù),這些話都算是牽強附會罷了,但宋泰不愿得罪了陸元直,又不愿把自己給扯進(jìn)去,便也附和著道:“這,您說的,倒也的確有些道理......”
陸元直趁熱打鐵道:“楚王殿下,這太子之位,事關(guān)(guān)重大,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萬萬不能馬虎了,此人的確是居心叵測,不可不防呀!”
宋泰聽到這,霍然站起身來。
“那,那我們趕緊去與太子哥哥說吧!”
是不是牽強附會的栽贓,或是以莫須有的方式定罪,都已經(jīng)(jīng)不重要了,畢竟與自身的權(quán)(quán)勢地位,身家性命等等相比,江輕寒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何況如果真如陸元直所言,江輕寒是老四派來的奸細(xì),大哥的地位未必會因此而動搖,可事后自己肯定是逃不了責(zé)罰的。
卻不想,陸元直一把拉住了他。
“殿下莫急,我已想到一計,就當(dāng)是,試他一試,你看如何?”
宋泰雖然生得是肥頭大耳,但腦子卻不笨,無非是自傲了些,又習(xí)慣了,才會時常與宋歡那沒腦子的憨貨一樣,當(dāng)面針對宋瑯,如今一聽這話,他立馬就反應(yīng)了過來,感情這姓陸的根本就沒證據(jù)(jù),所以才會找上自己,而不是直接去跟大哥說,說到底,這老王八蛋是找自己幫忙,或者說分擔(dān)責(zé)任來了!
想到這,他有心想要拒絕,可陸元直亦是個心思通透的人,一看宋泰略微遲疑了一下,不等他開口,便又勸說道:“殿下!事關(guān)(guān)重大,試他一試又何妨?他若是心里沒鬼,自然也不會有事。”
宋泰在心中糾結(jié)(jié)了一下,最后還是坐了回去,不過這位崇文館之主在知曉了來龍去脈后,頓時也動起了歪心思。
不管陸元直猜的對不對,只要大哥惡了江輕寒,自己到時候順勢保下他,不就可以得到他死心塌地的效忠了么,所以說,這件事不管怎么樣,他宋泰都是不虧的,想到這,他終于鎮(zhèn)(zhèn)定了下來,再一抬頭,嘴角甚至已經(jīng)(jīng)有了幾分得意的笑容。
“不知先生有何妙計?需要小王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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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今晚秋雨下連綿,屬于秋天的那份寒意已漸漸濃了起來,所謂是春凍秋捂,老百姓們普遍都已加了被子御寒。
江輕寒所居的屋子周圍種著芭蕉樹,那雨打芭蕉的聲音,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份外清晰,好在是屋里的人也沒睡,這滴滴答答的聲響倒多了幾分情趣。
屋內(nèi)(nèi),一身潔白素衣,額頭更系著一條白緞綢帶的江輕寒,正跪坐在一個黑色布包的軟墊上,手持三根香,一臉肅穆地對著桌子行叩拜之大禮。
香不是祭拜專用的那種竹香,而是輔助靜心的那種熏香,說起來,這還是南宮懷玉臨走前贈予他的一份小禮物,而擺在他面前的桌子,也就只是他平日里用來打譜的桌子,上面更是空無一物,并無靈位與貢品,但江輕寒依舊拜得很是用心,整套動作一絲不茍,與平日里那個永遠(yuǎn)擺著一副玩世不恭模樣的江輕寒簡直判若兩人。
今天,是他父母的祭日。
早在江輕寒出生之前,他的祖父江睿便已帶著他大伯戰(zhàn)(zhàn)死沙場,但這份仇恨與執(zhí)(zhí)念,卻并未因二人的死亡而煙消云散,相反,而后整個江家,伙同其他依舊思念故國舊君的陳國舊臣們,一直都在為光復(fù)陳國而努力,中間針對嘉國先帝與當(dāng)今天子的刺殺,更是不計其數(shù)(shù),只是后來大概他們自己也想明白了,光靠武力,實在難以成事,畢竟當(dāng)年陳國百萬大軍都被那星星之火所焚燒殆盡,如今這大貓小貓三兩只,又能如何,只是執(zhí)(zhí)念在這,尤其是他們江家,更是如此。
一直執(zhí)(zhí)迷于過去,無法接納現(xiàn)(xiàn)在和未來,同時也無法被現(xiàn)(xiàn)在和未來所接納的人,無疑是可悲又可憐的。
江輕寒本不愿接受這份傳承自家族的命運,奈何母親情愿自縊為他正心,而早已為執(zhí)(zhí)念所折磨得形銷骨立的父親在隨母親去前,也將他拉到床邊,逼著他賭咒發(fā)(fā)誓,一定會光復(fù)故國,所以江輕寒才會來到長安,找上陳國皇室最后的血脈,也就是宋瑯。
如今復(fù)國大計已經(jīng)(jīng)成功邁出了第一步,又恰值父母祭日,江輕寒便簡單在屋里做了個儀式,只是因擔(dān)心為外人所見,或是留下什么痕跡,所以整個祭拜過程粗糙得簡直像在走過場。
三拜九叩之后,江輕寒將手中香插在了香爐中,臉上露出一個苦澀難明的笑容。
“別怪兒子這邊簡陋,來日,會補上的。總之,既然是你們替我選的,那總該,保佑我一次,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