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這不怪我，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就不會死，是我害死了他。”車庭雪凄然一笑，幽幽地看向姬白蔚，這個咨詢室一瞬間凄楚徹寒。
姬白蔚看了一眼楚慕，后者此時也正無奈，給姬白蔚投來一個求助的眼神。
“您也是這么覺得的，是嗎？醫生。”最后的醫生這二字，拉得格外的長，咬得格外的重。
“你平時有什么愛好嗎？”姬白蔚沒有選擇正面回應車庭雪，而是問了一個看似完全無關的問題。
姬白蔚知道車庭雪到底在想什么，她不是不想忘記，只是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哪怕他們只是想要安慰她，但這也給了她莫大的壓力。在她的眼里，所有人對她的安慰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傷，所有人都記住了是因為她才導致了那個人的死亡，這一切被所有人刻進了車庭雪的腦海里，無法磨滅。
她之所以這么問姬白蔚，也許是想要謀求最后的救贖，又或是想就這么沉淪下去，自暴自棄。這個時候姬白蔚不論是怎么回答都會刺激到車庭雪，加深她的痛苦。最好的選擇就是避開這個問題，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車庭雪。
“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醫生。”車庭雪不依不撓，沒有要順著姬白蔚心意的意思。
“咳呵，我需要對你有一定的了解才能更好地回答你，還有我叫姬白蔚，你也不一定要叫我醫生。”
“姬醫生么？好的。”車庭雪平靜地看著姬白蔚，在她的眼中似乎看不出喜怒哀樂來。“我家里人之前要求過我去看心理醫生，我也去了，但是還是第一次碰到不叫自己醫生的醫生。”
有強烈的自我心理暗示以及對醫生有著本能上的抗拒。姬白蔚默默在心里記下了這句話，微笑著：“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本來就不是醫生，你是楚慕的朋友，楚慕又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們算是半個朋友的身份。”
“半個朋友？原來朋友還能是半個來算的啊。”車庭雪也是一笑，只是笑得有些難看。
“只有我把你當朋友的時候是半個，你也把我當朋友的話那就是一個了。”
姬白蔚說完的時候車庭雪愣了愣，但是很快就緩過神來，淡然一笑。
“以前的時候喜歡花藝，偶爾也會和他一起去潛水，不過他離開后我就再也沒心思去做這些了。”
“為什么呢？有些娛樂總會好一些。”
“該怎么說呢？我也許應該痛罵一下我和他該死的人際關系。不論是參加什么活動總能夠碰到我的亦或是他的朋友，然后是接踵不暇的問候。你知道那種時時刻刻被人提醒著的感覺嗎？你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
車庭雪抽出一根細煙。
“可以嗎？”
“請自便。”姬白蔚說完站起身，將一旁的窗戶開大了些。
“謝謝。”車庭雪熟捻地點燃了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看著身前的煙霧繚繞，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叼起煙的那一刻，她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平時會打游戲嗎？或者聽歌追劇什么的？”姬白蔚坐回到車庭雪面前的沙發上，臉色沒有絲毫的改變。
“沒有，但我練拳擊。”
一縷青煙順著車庭雪的鼻息噴射出來，那張溫潤的面龐此時怪笑著，有些猙獰。車庭雪像是挑釁似的看向姬白蔚，淡淡的白煙在二人中間緩緩散去。
有了一定的暴力傾向。姬白蔚看著車庭雪，絲毫沒有在乎空氣中彌漫著的煙味：“拳擊也是不錯的解壓方式，不過鍛煉過程中還是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會的，不過我想醫生你一定很覺得很奇怪吧？我現在的樣子可不像看起來那么溫婉。我身邊的親戚朋友甚至是我的父母都說我變了，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個陌生的、截然想法的人。”
車庭雪彈了彈手指，煙灰落在了一次性杯里，靜靜地在水上飄蕩著。
“并沒有，我覺得挺好的，不論是真正的你，還是看起來的你。”姬白蔚起身給車庭雪又倒了一杯水。隨著水珠落到被子里，她的思緒也變得清晰起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但至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姬白蔚把水杯放到了車庭雪的面前，水杯里還冒著蒸騰的熱氣。
“呵呵，”車庭雪笑了笑，看向了一旁的楚慕，“這才叫醫生。”
“啊？”
“一起吃午飯嗎醫生？我很高興我又多了一個朋友。”車庭雪把煙插進了一次性杯中，笑著，沒有了之前的虛偽。摘掉了香煙的她看起來和之前一樣的溫婉，但眉眼間卻又有著格格不入的不羈。
不討人喜，卻也不討人厭。
“你們這是？”
“我們？準備帶你去吃大餐啊。”姬白蔚隨便地收拾了一下茶幾，就這么開始檢查電源準備關門了。
“不，不再聊聊嗎？”一旁的車庭雪也是站起身準備離開，看得楚慕整個人都蒙了。
“邊吃邊聊唄，你不餓嗎？”車庭雪壞笑著伸手勾上楚慕的腰，拉著她就往門外走。
“我不餓啊......”
“......你不餓我餓！”
“你干嘛！你別！你別撓我！癢！”
......
“好啊，晚上見。”姬白蔚收起手機，跟上了楚慕和車庭雪。
午飯的時候三人有說有笑，有車庭雪的存在就連之前看著像林黛玉似的楚慕話也多了不少。姬白蔚發現自己和車庭雪這姑娘在一起的時候居然也會變得好像年輕了一樣，一起胡鬧著，不再去顧忌旁人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也是從眾的。
“謝謝你，醫生。”臨走前，車庭雪對著姬白蔚說著這樣的一句話。
“你也是。”姬白蔚說。
此時楚慕依舊是不明白這兩人在打什么啞謎，不過她也不是傻子，幾人前腳剛分別后腳姬白蔚就收到了楚慕的消息。
“姬醫生，阿雪的病情嚴重嗎？需不需要吃藥什么的？之前的醫生都沒有讓她吃藥。”
“放心吧，她沒事，她很好。”
“可是她現在這樣我還是有點擔心，她現在又是抽煙又是喝酒，以前可沒見過她這樣。”
“你放心吧，這只是她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比起那種將一切都藏在心底里的，她這樣明面上的瘋狂實在是要好太多了。而且她雖然看起來和之前有著天翻地覆的區別，但是她還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的，時間會陪著她忘掉一切。你們現在要注意的就是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起以前的事情了，就讓一切都翻篇吧。”
“這樣真的沒事嗎？”
“放心吧，真的沒事。如果非要說有什么事的話那就是她可能以后都會是這樣的性格了，畢竟她承受了太大的悲傷與痛苦，如果她強行將這些悲傷壓制下去的話，我擔心她有一天會堅持不下去。”
那灰色的眼睛突然在姬白蔚的面前一晃而過。
她突然問自己：她真的沒事嗎？
“不過你還是多陪著她，不要總是讓她一個人。”
一個人。
那個眼神又一次在姬白蔚的面前閃了過去，灰色的，毫無生氣的。
姬白蔚愣住了。
“楚慕你現在和車庭雪在一起嗎？”焦躁、不安，沉重的自責壓在了姬白蔚的心上，濃烈的窒息感幾乎是要將她直接殺死。
她被騙了。
那個眼神，灰色的眼神，那不是對別人的失望，那是對自己失望！
“沒有啊，你走了以后她就讓我先回學校，她一個人回去了。”
“快給她打電話！”
姬白蔚一直以為車庭雪的那個眼神是因為車庭雪認為自己和其他的醫生一樣，都會去開導她放下過去忘記一切，開導她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她一直以為那個眼神是車庭雪對這個世界的失望。所以后來車庭雪的一切改變都顯得是那么的順理成章，性格張力，以及自我保護式的人格扭轉。
然而這一切都是車庭雪的騙局。
也許一開始她的確是想過拯救自己，抽煙、喝酒，龐大的悲傷使她不得不改變自己，需要用這種扭曲式的愉悅來緩解自己的悲傷。但是當她的父母、朋友建議她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這無異于告訴她：“你這樣做是有病的。”
誰愿意做一個有病的人呢？
一次次的心理咨詢，一句句安慰嗎，不是將她溺到那份失去的痛苦中就是讓她在在自我懷疑中淪陷。
于是終有一天，也就是今天，她放棄了自救。
車庭雪是聰明的，她用夸張的反轉躲過了姬白蔚的眼睛，又利用著楚慕極易屈從的性格支開了她。現在一個人的車庭雪正走在街上，不知道是在哪個陽光下，或者又是在哪個陰影里，也許她會第二天準時從床上起來，又或者是從哪座不知名的樓上墜下。
“她關機了！”楚慕很快就發了消息過來，姬白蔚甚至已經透過屏幕看見了她的淚水。
“回去找她，快！”姬白蔚連忙發了一條語音給楚慕，隨即又是趕緊讓司機往回趕。
車窗外是奔流的車輛，初春的日光顯得有些刺眼。
今年的春雪，似乎還沒來的急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