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是病得不輕。”唐素倒也沒說什么，只是問他：“我是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不過沒有了記憶的廖丹晴，還是不是你所認(rèn)(rèn)識(shí)(shí)的那個(gè)(gè)人？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這樣是很自私的。”

　　“她是！”屈至遠(yuǎn)(yuǎn)被戳到了傷口，自己連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如果她不是原來的她了，我也不會(huì)(huì)這么猶豫；我是真的想幫她，可是在我眼中她什么都沒變，完全還是那個(gè)(gè)我所認(rèn)(rèn)識(shí)(shí)的廖丹晴，不是指臉，是全部，所以我動(dòng)(dòng)搖了，我想也許就算她什么都想不起來，我們的關(guān)(guān)系還是不會(huì)(huì)有所改變。”

　　真笨，既然不會(huì)(huì)改變，他又在猶豫些什么呢？他會(huì)(huì)猶豫，就是怕目前的一切都會(huì)(huì)消失啊！他自己掙扎又有什么用，這根本不是他能決定的事，就像個(gè)(gè)明知死刑將臨，又不曉得那一槍什么時(shí)(shí)候會(huì)(huì)擊中自己的囚犯。

　　就算這樣的日子一直維持下去，只要廖丹晴一天不恢復(fù)(fù)記憶，他就多活在等死的煉獄中一天，表面的快樂全都是假想罷了，無(wú)論結(jié)(jié)果是哪一種，都不可能是他所想要的。

　　屈至遠(yuǎn)(yuǎn)是個(gè)(gè)非常知道變通的人，可他如今何必為了這種既定的事實(shí)(shí)，把自己逼到這步境地呢？

　　“依我看來，你一定是很喜歡那位廖小姐吧？”

　　屈至遠(yuǎn)(yuǎn)身子僵了下，轉(zhuǎn)(zhuǎn)過頭去看唐素，表情有點(diǎn)(diǎn)痛苦，笑得也很苦，“是啊，我是真的很喜歡她。”他說。

　　與她對(duì)(duì)他的喜歡不同，他的喜歡是名為“愛”的悸動(dòng)(dòng)，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深埋地下數(shù)(shù)十年的種子，一旦破土而出就再抑制不住生長(zhǎng)。

　　他知道自己為什么會(huì)(huì)變得這樣膽小自私又卑鄙了，從他藏起她手機(jī)(jī)的那刻起，他所有的“為她好”，就全都變成了一層虛偽的表皮，那其中包裹著的，無(wú)非是他的私心，只想默默愛著她、收藏坦她的私心。

　　她總算又回到他身邊了，在她還只是情竇初開的十六歲，他就記下了她純真的笑容，那曾是他每周必去廖家的理由，是他當(dāng)(dāng)初不愿承認(rèn)(rèn)、逼自己不去面對(duì)(duì)，可這一記之下就是五年；如今，她又回來了，笑容依舊。

　　可是，又要在不確定的某天離開。

　　那天廖丹晴回到高樓公寓，剛出電梯，就看到有個(gè)(gè)人倚在她家門邊的墻上，她連忙跑了過去，直到她跑到屈至遠(yuǎn)(yuǎn)的跟前了，他都沒有察覺到。

　　他是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

　　“你……又加班啊？”廖丹晴克制住想去碰碰他那張憔悴的臉的沖動(dòng)(dòng)。

　　“沒有。”他靠著墻站起，身體突地晃了一下，把廖丹晴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

　　“沒有？那你不就來很久了？”她心中細(xì)(xì)算，他要是正常下班就來了的話，那在這里少說也待了三個(gè)(gè)小時(shí)(shí)了！“怎么不打電話給我？咦，你喝酒了？”

　　雖然靠他這么近，才聞到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可這已經(jīng)(jīng)很不尋常了，屈至遠(yuǎn)(yuǎn)是滴酒不沾的啊！

　　等等，她怎么知道他滴酒不沾？瞬間的疑惑馬上被擔(dān)(dān)心所取代，廖丹晴忙著拿鑰匙開門，他喝了酒又在門外站了這么長(zhǎng)時(shí)(shí)間，腿不發(fā)(fā)軟都難；看他的臉色，她只希望他只是一時(shí)(shí)沒站穩(wěn)(wěn)，而不是發(fā)(fā)燒。

　　“我不要緊。”屈至遠(yuǎn)(yuǎn)掐了掐眉心，望著她急匆匆開門的背影：“你呢，又跟嬌嬌出去了嗎？”

　　“是啊，我們一起去了大學(xué)(xué)校區(qū)(qū)，一時(shí)(shí)聊過頭了……下次你再來就打電話給我啊，凍著了怎么辦！”

　　“我不想打擾你。”他說著，跟著她進(jìn)(jìn)了屋。

　　說什么打擾不打擾的，看來他是真的喝多了！廖丹晴一進(jìn)(jìn)屋就先翻箱倒柜起來，總算是找到了藥，屈至遠(yuǎn)(yuǎn)已經(jīng)(jīng)很自動(dòng)(dòng)地脫下外套坐在沙發(fā)(fā)上。

　　她又去廚房倒了熱水，和藥一起擺在一邊，別的不問，先摸上了他的額頭；屈至遠(yuǎn)(yuǎn)老實(shí)(shí)得像塊木頭，給了她足夠的時(shí)(shí)間試體溫，直到本來沒什么事也被她摸得額頭發(fā)(fā)熱，他才說：“都說了不要緊的。”

　　“不行，那也要把藥吃了預(yù)(yù)防一下，不然你這樣出去被冷風(fēng)(fēng)吹到，難保不會(huì)(huì)加重。”她執(zhí)(zhí)意把藥送到他眼前。

　　真是的，最近好像很多人都叫他吃藥！屈至遠(yuǎn)(yuǎn)一笑，倒是痛快地把那兩顆藥送進(jìn)(jìn)了嘴里。

　　看他吃了藥，她才放下心。

　　“你呢，今天過得很充實(shí)(shí)吧？”瞧她，似乎是過了不錯(cuò)(cuò)的一天。

　　“就是那個(gè)(gè)，嬌嬌帶我去大學(xué)(xué)校區(qū)(qū)，然后碰到了幾個(gè)(gè)以前認(rèn)(rèn)識(shí)(shí)的學(xué)(xué)妹，她們都圍在我身邊問東問西的，像在看珍奇動(dòng)(dòng)物一樣，我也認(rèn)(rèn)不清誰(shuí)是誰(shuí)，就是一個(gè)(gè)勁地被問問題，然后大家就一起去吃飯了，吃飯的時(shí)(shí)候啊……”

　　看來這一天她真的過得不錯(cuò)(cuò)，雀躍得像只小兔子，是很久沒和那么多人聊天了的原因吧？

　　“吃飯的時(shí)(shí)候怎樣？”她突然又不說了，他只有主動(dòng)(dòng)去問。

　　廖丹晴像是一下失去了興趣，擺了擺頭，“也沒什么啦，就還是那些話題，問得我都有點(diǎn)(diǎn)無(wú)奈了。”

　　“說說看，我想聽。”

　　他才不想聽，又在說謊！廖丹晴知道，他其實(shí)(shí)對(duì)(duì)她的這些瑣事并沒有興趣，每次都是她一個(gè)(gè)人說得起勁，他都笑笑地聽著，儼然一個(gè)(gè)花錢被請(qǐng)(qǐng)來的優(yōu)(yōu)秀聽眾，可他并沒有把這些都聽進(jìn)(jìn)去，既然他沒興趣，她也就覺得說這些很無(wú)聊了。

　　與其讓她說，她倒是更想聽他說，他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

　　“真的沒什么啦，我看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好了，吃了感冒藥應(yīng)(yīng)該會(huì)(huì)很想睡吧？要不要先睡一下，等會(huì)(huì)我再叫你。”

　　他狀似在思索，“嗯，我倒是真覺得累了。”

　　“那你躺一下好了，我……啊……”她想說，她去作點(diǎn)(diǎn)消夜，等他醒了可以吃，可話還沒說完，人也還沒離開沙發(fā)(fā)，他便向她這邊壓了過來，一把抱住她，讓她連走掉的機(jī)(jī)會(huì)(huì)都沒有了。

　　他們并排坐在沙發(fā)(fā)上，他摟著她，下巴就在她的肩上，她的臉頰可以貼到他熱熱的耳朵，廖丹晴聽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屈至遠(yuǎn)(yuǎn)完全沒有動(dòng)(dòng)靜，就那樣靜止住了，讓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至、至遠(yuǎn)(yuǎn)？”她有點(diǎn)(diǎn)結(jié)(jié)巴。

　　“不是讓我休息嗎？這樣就好。”他閉上眼，感受著她頸窩的清香，“拜托，讓我這樣待一下下。”

　　“哦，這樣呀，好啊……”

　　鐘表滴答滴答地走著，他像是真的倚在她身上睡著了一樣，廖丹晴瞪著眼，也不知該看哪，他這么突然跑來，真的很不尋常。

　　“丹晴，你已經(jīng)(jīng)討厭我了嗎？”

　　廖丹晴本能地縮了下脖子，他的鼻子和口中吐出的熱氣，都搔得她脖子好癢，“什么？怎么會(huì)(huì)……”

　　“是嗎，那就好。”他有力的臂膀?qū)⑺龘碓趹牙錚?xì)瘦的身子在他懷中緊張地微微顫抖著，這一切都讓他覺得很美妙、很有安全感。

　　他說要幫她、保護(hù)(hù)她，可最缺乏安全感的人，到頭來竟然是他。

　　酒精可能是和感冒藥產(chǎn)(chǎn)生了奇妙的化學(xué)(xué)作用，他真的覺得頭有點(diǎn)(diǎn)暈了，他又將她抱得緊了些，“那你以后也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也喜歡你，我只要現(xiàn)(xiàn)在的你就好，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

　　她腦中的一根神經(jīng)(jīng)抽痛了下，讓她反射性地將他推了推，“你……這是什么意思啊？”

　　“不用勉強(qiáng)(qiáng)自己想起過去的事，你不是已經(jīng)(jīng)從別人口中知道得差不多了嗎？是不是真的想起來又有什么區(qū)(qū)別？答應(yīng)(yīng)我，忘掉那些吧，我們就可以有更多的時(shí)(shí)間在一起了……”

　　她錯(cuò)(cuò)愕，他說喜歡她，難道是在敷衍她嗎？她喜歡他，說了很多、很多遍，于是他也對(duì)(duì)她說了同樣的話；她本來是應(yīng)(yīng)該高興的，可他這話的意思和“只要你不去想那些有的沒有，我就也能喜歡上你”有什么區(qū)(qū)別？

　　他這不是在利用自己對(duì)(duì)他的心意嗎？難道想起來了，他們就不能在一起了？那樣的話，他的喜歡未免也太脆弱了點(diǎn)(diǎn)，哪有這種道理！

　　“不、不行。”她搖頭，他埋在她頸側(cè)(cè)的臉燙著她的皮膚。

　　“為什么不行？現(xiàn)(xiàn)在這樣有什么不好？”他卻反問。

　　“當(dāng)(dāng)然不好！”她真的一把推開他，避之唯恐不及地從沙發(fā)(fā)上跳了起來，屈至遠(yuǎn)(yuǎn)愣在那里，對(duì)(duì)她過大的反應(yīng)(yīng)很不解一樣，可這對(duì)(duì)她來說卻是理所當(dāng)(dāng)然的，是說出這種話的他太奇怪了，一你是怎么了，這樣哪里好？”

　　她就是要想起來、就是要弄清楚，自己和他之間到底發(fā)(fā)生過什么？她就是無(wú)法忍受她對(duì)(duì)自己所愛的男人，竟然不清不楚！這有什么錯(cuò)(cuò)？全天下最不該反對(duì)(duì)這點(diǎn)(diǎn)的人就是他啊！

　　“好吧。”她吸了口氣，直視著他，“那你告訴我，為什么偷藏我的手機(jī)(jī)、為什么不讓我知道我和你在同一家公司，最重要的是，為什么我才和你見面，就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如果你告訴我這些，我就不執(zhí)(zhí)著于去回想從前的事。”

　　他就知道，她早晚還是會(huì)(huì)問的，可是屈至遠(yuǎn)(yuǎn)還是搖了搖頭，“我不會(huì)(huì)告訴你的，只有這些事我不會(huì)(huì)說。”

　　“所以我要自己去想啊！”她喊道：“你說喜歡我，是把我當(dāng)(dāng)一個(gè)(gè)外人那樣喜歡嗎？不然為什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訴我，這樣還提什么『一直』、說什么『永遠(yuǎn)(yuǎn)』？”

　　“那些事真那么重要嗎？”

　　“我不知道，但起碼我可以確定，那是對(duì)(duì)你很重要的事，你不愿告訴我，我也不會(huì)(huì)再問，所以像剛才那樣的話你也不要再說起。”廖丹晴覺得眼睛有點(diǎn)(diǎn)酸酸的，仔細(xì)(xì)想想，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她將頭別向另一邊，“你還是先回去好了……”

　　“不，我不走。”

　　“你說什么？”

　　……

　　“丹晴，經(jīng)(jīng)常發(fā)(fā)呆小心人會(huì)(huì)變笨喔！”

　　“我才沒在發(fā)(fā)呆好嗎？我這是在觀察。”

　　“有什么好觀察的，天上有什么嗎？”

　　“現(xiàn)(xiàn)在是沒有，可這片天是鳥兒遷徙的航道，你看，過一會(huì)(huì)就有成群的鳥飛過去了，這就是長(zhǎng)期『觀察』得出來的結(jié)(jié)論。”

　　一串笑聲過后，男人道：“你真的很喜歡鳥啊，怎么不養(yǎng)(yǎng)一只呢？”

　　她的視線由窗外的藍(lán)(lán)天收回，轉(zhuǎn)(zhuǎn)向窄小的屋內(nèi)(nèi)，她所在的窗邊，斜對(duì)(duì)角的書桌前坐著一個(gè)(gè)男人，年紀(jì)(jì)輕輕倒是穿得中規(guī)(guī)中矩，他干凈的臉龐上有著清爽的笑容，她卻對(duì)(duì)著那張笑臉嘟起了嘴。

　　“至遠(yuǎn)(yuǎn)哥你很笨耶，怎么還不明白，我喜歡看的就是在天上飛過的鳥，養(yǎng)(yǎng)起來？整天吱喳叫，煩都煩死啦！”

　　被說笨，男人也很無(wú)奈的樣子，“那你不是很自虐嗎？得到的不喜歡，喜歡的又永遠(yuǎn)(yuǎn)得不到。”

　　“這不叫自虐，叫情調(diào)(diào)啦！不跟你說了，你這人才不懂浪漫。”

　　“的確很難懂。”男人的手指敲了敲書桌上一張紙，“那么接下來是不是該討論一下你的物理考卷了？這分?jǐn)?shù)可是一點(diǎn)(diǎn)都不浪漫。”

　　“你就非要在這時(shí)(shí)候破壞氣氛嗎？”她一下變得沒精打采了，“一張考卷而已，隨它去啦，咱們聊點(diǎn)(diǎn)別的有意思的事啊！”

　　“我以為你是叫我來講解試題的？”

　　“是啦、是啦！那又怎樣，你也不用這么負(fù)(fù)責(zé)(zé)吧？又沒薪水可拿。”她離開窗邊的椅子，跑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叉起腰來，“反正物理什么的，怎樣都好啦，我只要數(shù)(shù)學(xué)(xué)優(yōu)(yōu)秀就足夠了！”

　　他挑眉，起了興趣，“難道你一開始就沒打算用心學(xué)(xué)？學(xué)(xué)好數(shù)(shù)學(xué)(xué)又有什么用？”

　　“以后可以讀金融啊，然后跟你和我爸進(jìn)(jìn)同一家公司！”她得意洋洋，顯然是早已對(duì)(duì)自己的人生作了充分規(guī)(guī)劃。

　　“賭這么大？不要吧。”他失笑，“那如果你以后又決定不讀金融了，這些工夫不就都白下了？”

　　“才不會(huì)(huì)，除非是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和爸爸了，你覺得可能嗎？”

　　“說不準(zhǔn)(zhǔn)啊。”

　　她生氣地從他手底下抽出了那張物理考卷，揉成了團(tuán)(tuán)球，大步走回窗前，一個(gè)(gè)標(biāo)(biāo)準(zhǔn)(zhǔn)的投球姿勢(shì)(shì)，那紙團(tuán)(tuán)就自這間屋內(nèi)(nèi)消失了。

　　“怎樣，你還覺得我只是說著玩的嗎？”

　　少女的聲音猶在耳邊。

　　廖丹晴視線一片模糊，過了一會(huì)(huì)兒才反應(yīng)(yīng)過來，她正趴在自家的地毯上，她記得剛才自己坐在沙發(fā)(fā)上看雜志來著……她抬頭，看見那本雜志就在她身前不遠(yuǎn)(yuǎn)處，打開的書頁(yè)因掉在地上而卷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