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姐把整整半包煙抽完了,李蘇易依舊沒有出來,空氣里彌漫著女士薄荷的煙草味。
有一個不好的念頭從菲姐的腦海里閃過,臥槽,這小子不會想不開吧。但是轉(zhuǎn)而又安慰自己,應該不會這么脆弱。
菲姐自我安慰之后,后背依舊冰涼,額頭上的冷汗也迅速鉆了出來,她從沙發(fā)上如彈簧一般跳起來,沒有片刻猶豫向房間沖過去。
李蘇易打開房門,正好看見狼狽的菲姐,這是這些年來,李蘇易第一次看見菲姐不再鎮(zhèn)定,菲姐剛想罵出臟話,卻被李蘇易直接嗆了回去,菲姐,我想召開新聞發(fā)布會。
李蘇易抖了抖袖子,手腕上有一串廉價的手鏈,菲姐覺得陌生,但也沒說什么,這樣的細枝末節(jié)菲姐已經(jīng)不想管了,何況李蘇易也很識趣地用襯衫的袖口遮住。菲姐點了點頭,然后把掛在領(lǐng)口的墨鏡帶上,窗簾的縫隙間,一縷光從地上漫到茶幾上,走到門口的時候,李蘇易回過頭,目光在那道光上停留了幾秒。
菲姐用命令式的口吻和李蘇易說,那這些天,你待在家里,等我安排好再來接你。
在電梯里,看著樓層的數(shù)字不斷地下降,菲姐做了這么多年的經(jīng)紀人,直覺告訴她有些不對,她看著眼前這個瘦瘦高高的男孩,那一瞬間有些陌生,光滑的不銹鋼四壁,可以模糊看見自己的身影,菲姐從來不會因為直覺去決定或者否定一件事,她需要找到蛛絲馬跡。
菲姐這段時間的煙癮越來越重,本來已經(jīng)習慣了抽細支的香煙,現(xiàn)在又開始買起了粗煙,站在街角穿著風衣,有些時候就拿出一支煙抱著手臂抽起來,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不會輕易認輸,更不允許成為同行的笑柄,如果這一次李蘇易捅的簍子沒有被堵上,她只是帶著遺憾一個人灰溜溜地離開。
這些天去和大老板請示,去打點好那些會前來采訪的娛樂記者,給錢的給錢,塞禮物的塞禮物,一切到最后只是走個過場,當所有的事項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菲姐疲憊地靠在家里的沙發(fā)上沉沉地睡去,月光照在地面上,是乳白色的。
新聞發(fā)布會那一天菲姐去接他,在電梯開門的那一瞬間,她攔住李蘇易,用手擋在他的胸前,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張A4紙給李蘇易說,你趕緊看看,就按上面的講,其他的什么也別說。
李蘇易接過A4紙,目光掃了一眼然后放進了口袋,菲姐一把扯住正要往前走的李蘇易說,我不管你現(xiàn)在有什么心思,但今天的發(fā)布會一定不能出岔子,不然以后你就別想在娛樂圈混了。
菲姐的目光像一把刀峰,她盯著李蘇易又重復了一遍,你要是還想在娛樂圈混,你就按照我說的做。
那一瞬間,李蘇易感覺一陣悲涼,原來一直以強硬著稱的菲姐,也有無奈的時候,真正厲害的人都是不怒而威的,曾經(jīng)的菲姐也做到了,但是今天,她竟然用威脅的口吻講話,李蘇易知道,菲姐開始迷失了方向。
他嘴角一笑,我有分寸,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了,我知道輕重。
說完,他徑直走向早已經(jīng)在等候的商務(wù)車,菲姐有些不明所以,但本能讓她四下望望,然后跟著上了商務(wù)車。
李蘇易靠在座椅上,眼睛微微閉著,車子快速開出去,和預想的一樣,娛樂記者和粉絲一瞬間圍了上來,車窗玻璃被敲的啪啪響,那些記者用話筒把車窗遮蔽成黑壓壓的一片,粉絲舉著燈牌和娛樂記者產(chǎn)生了拉鋸戰(zhàn),車子瞅著空隙加速離開。
李蘇易從始至終沒有睜開眼睛,他真的累了,車子在路上飛馳,菲姐有條不紊地在電話里安排記者招待會的事宜,當一切都落實好的時候,菲姐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她看著窗外,曾經(jīng)想在這座城市立足,如今她回頭想想,其實人的一生都是漂泊的,不是有了一套房子就有了家,家實在太奢侈了,她今年36歲,單身,雖然有錢,身材容貌也不錯,但是同行私下里叫她拼命三郎、滅絕師太,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再去爭辯什么。菲姐摸了摸口袋,發(fā)現(xiàn)煙已經(jīng)沒了,于是她拍了拍司機說,光哥,給支煙。
光哥從襯衫的口袋里把煙扔給菲姐,沒有說話,菲姐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打開車窗,看著高樓和匆忙的人群,黃昏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煙頭猛地火紅了一截,然后變成灰色的灰燼掉在菲姐黑色的褲上。
李蘇易從風里聞到了冬天凜冽的氣息,他睜開眼,把自己這邊的車窗也搖了下來,但是菲姐立刻制止了他,探過身子去把車窗重新?lián)u上去。李蘇易沒有反抗,側(cè)臉看著菲姐那邊的街景,他又想起了茶茶,那是他們曾經(jīng)走過的路,只是現(xiàn)在他是大明星,而茶茶的一生已經(jīng)毀了。
菲姐看出了他內(nèi)心的傷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事的,在引導輿論這一方面,整個娛樂圈的經(jīng)紀人,我沒有輸過給誰,放心吧,只要你按照我給的稿子說,很快你還是一線流量小生,你會有一個很光明的前途,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天的一切不過是虛驚一場。
李蘇易木然地張了張嘴,謝謝菲姐。
菲姐把煙頭扔向窗外,她松了一口氣,想明白了就好。
李蘇易閉上眼,大口呼吸著這屬于冬日的空氣,心里卻覺得有點可笑,什么大明星,什么偶像,其實只是被人關(guān)著的沒有一點自由的寵物罷了。
車子行駛在晚高峰的路上,光哥也把窗戶打開,然后一只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伸出窗外,他的手在空氣里一張一合,好像是要徒勞卻又鍥而不舍地要抓住些什么,路旁的景觀樹已經(jīng)只剩下孤零零的樹干,騎著電動車的人忽然間有了優(yōu)越感,沿著街道的內(nèi)側(cè),一閃而過,冬天的寒冷,讓有些人在記憶里越發(fā)鮮明起來。
想著的時候,他的右手指輕輕伸進衣袖撫摸著手鏈,那串手鏈,是2011年茶茶送給他的,是第一份禮物,那時候都是窮學生,沒有錢,那些如沙粒一般大小的珠子,是茶茶一個一個穿進去的,很多年都沒有戴過了,但一直放在身邊。
街燈漸次亮起來,天空一片淡紅色,街道兩邊都是匆忙的人群,商場的LED廣告牌播放著自己代言的廣告,李蘇易看著熒幕里的自己,青春陽光,這兩年就好像一場夢,用自由換來了名利。只是茶茶的這兩年,卻是在噩夢里度過,他一想茶茶內(nèi)心就如針扎地疼,如果當初沒有離開茶茶,現(xiàn)在是不是更快樂。
無數(shù)次在夢里看見茶茶,她被人囚禁在一間滿是霉腐氣味的房間里,食物也是發(fā)霉的,她一直哭,一直喊著自己的名字,但自己無論如何聲嘶力竭地去回應,卻無法走到茶茶的身邊,不知道多少次就這樣在凌晨驚醒,月光似水,李蘇易卻再也睡不著了,他會悄悄戴著口罩下樓,打車去曾經(jīng)他們住的地方,沿著街道一遍一遍走,雖然他知道,已經(jīng)遇不到茶茶了。雖然他知道,有些人已經(jīng)成了生命里永遠連塵埃都觸碰不到的過客。
車子停到了大廈的專屬停車位,這里沒有記者可以進來,李蘇易和菲姐依次下車,然后走進電梯,到休息室,菲姐帶的實習生娜娜過來在菲姐的耳邊說了句什么,菲姐滿意地笑起來說,很好,花點錢沒關(guān)系,但是熱搜,還有熱評,這些一定要保證,雖然這一次很麻煩,但是也不至于太糟,我們借勢炒作一把,說一定是個漂亮的翻身戰(zhàn)役。
李蘇易拿出菲姐給的A4紙看了看,那真是一個感人的故事,人氣偶像明星,因為在微博上看見一個粉絲的求助,然后好心腸地悄悄去醫(yī)院看望,給粉絲活下去的勇氣。他看完以后嘴角輕輕笑了笑,化妝師忙前忙后為了把他的疲憊給遮蓋掉。
菲姐走到門口,打了一個電話給老板的司機劉叔。
“事情都搞定了嗎?”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那些人一個都跑不掉。”
“那就好,那些喪盡天良的就一輩子在監(jiān)獄里待著吧。”
“老板還是很看好李蘇易的,他畢竟還年輕,你要看著點,別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來。”
“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菲姐從門縫里看著李蘇易,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這兩年她一直把李蘇易當成自己的弟弟,之前的那一耳光打在李蘇易的臉上,其實她自己的心更疼,這個孩子還年輕,太容易感情用事了,他不懂娛樂圈的規(guī)則,哪怕只是一點任性,都會變成萬劫不復。
菲姐靠在墻上,又一次想起那張蛛網(wǎng),希望這一次她和李蘇易可以從蛛網(wǎng)里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