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佛珠慢慢轉了半圈,緣機拿起桌子旁放著的布巾包住紫砂壺上的提手,輕輕提起來把已經煮沸的水倒入茶盅。
華胥時抬眼看了看緣機,用小帚把細細的茶粉掃到瓷白的小碟子里。倒入茶盅。
“王君屈尊降貴來到貧僧這草廬,恐怕不會是只為了貧僧論道吧!”
“本君以為緣機師父會更有耐心一些。”
緣機嘴角抽了抽,這個時候來跟他談耐心?戲份不要那么足好嗎?
“王君有話不妨直說。”
“本君想要緣機師父為本君所用。”
既然緣機要求打開天窗說亮話,華胥時也不是喜歡彎彎繞的人。
“王君是要把貧僧放在何等低劣的位置?”為南紹所用不就等于叛國嗎?即使早就知道來人必有所圖,但是聽到對方這么直白的說出來,緣機心里還是打了個突。
他們不會是想要用房思晦來要挾他吧。緣機想到這,身上的痛楚和不適仿佛又增加了。房思晦是當朝宰相,平日里為人正直,處事謹慎,封侯拜相十余年朝中無人不稱贊房丞相忠良賢直,更是輔佐當今圣上登基的功臣,在外頗有賢名。緣機只是一個出家人,若是貿貿然說出被房思晦侮辱,先不說世上有幾人會信,光是來自于世俗的眼光就令緣機難以在存活。
試想一下,自幼出家,從小就被方丈稱贊為極有慧根。更是得到了高僧宣道的賞識。六根清凈,恪守清規戒律的出家人,被當朝宰相折辱,那些世人會怎么看?同情嗎?憐憫嗎?嘲諷嗎?還是唾棄嗎?恐怕更多的是后者吧!
華胥時自顧自的一道工序接著一道工序的洗茶,再倒出兩碗碧綠的茶湯,分別放在自己和緣機面前。
緣機看著面前碧綠的茶湯,沒有動作。
華胥時端起來優雅的嘗了一口,輕嘆道:“煮茶之水果然是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粗看似乎沒有什么不同,但品嘗起來卻是大相徑庭。”
“人生在世,粗看似乎都是活著,似乎沒什么不一樣。但細究起來,卻是一樣米養出百樣人。”華胥時摩挲著茶杯。
“天下蒼生,本就千姿百態。”緣機也端起了茶碗,嘗了一口。
華胥時含著霧色的眸子中映出緣機小小的倒影,放緩了語氣說道:“聽說緣機師父五六歲時即在白馬寺出家。算起來宣道游歷到白馬寺時你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年紀。”
雖然華胥時已經刻意放緩了語氣,但是語氣中的淡然依舊掩飾不住,像是在說一件很普通的陳年往事一樣,云淡風輕的陳述。
緣機隱藏在寬大的袖子里的左手,緊緊的捏著佛珠指節泛白。
刻意去遺忘和忽略了許多年的傷疤被赫然撕開,鮮血淋漓。
“自那以后宣道與房思晦來往密切,房思晦也經常在閑暇之余到白馬寺與宣道學習佛理。到今天也足足有十五年了。每一次……”
“每一次只要房思晦來了白馬寺,我被人帶到宣道的禪房中。但是那里通常等著我的只有房思晦。”會把他狠狠按倒在地上,撕扯他的衣服,有時還會把他綁起來,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侵犯。而當時還尚且年幼的他,只能無望地掙扎哭喊希望有人能救救他。只可惜,從來沒有人。
緣機的呼吸因為太過痛苦而有些亂了,單薄的胸膛有些劇烈的起伏著。
“本君還以為你已經忘了。”華胥時勾了勾嘴角,“后來你借外出游歷為名離開白馬寺,本以為就能遠遠的躲開。可沒想到無論走到哪里,房思晦都能找到你,繼續侮辱你。而你卻無能為力。”
被蓄意挑起的回憶太過痛苦,緣機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揪起來的一般痛。同時又是那樣的恨,恨道貌岸然的宣道,恨人面獸心的房思晦。
華胥時看著緣機痛苦的神色,聲音輕飄飄的透過緣機的耳膜。
“若是有一天房思晦死了呢?不,死太便宜他了。應該要他身敗名裂,從天堂跌落到地獄,嘗嘗那種被人踐踏侮辱,卻無能為力的滋味。讓他的后人們也因為有一個這樣的祖輩而永遠抬不起頭來。”
“嘩啦!”檀香木的佛珠滾了一地,繩子斷了。
緣機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蕩著華胥時的話,居然還覺得華胥時的主意非常不錯。
裹挾著十幾多的絕望,悲憤和怨恨一股腦涌上來,洶涌的思潮仿佛能把人溺斃。
“貧僧只愿普渡天下眾生,私人恩怨即可放在一邊。”緣機強自鎮定著,希望能在巨大的誘惑面前保持最后一絲理智。
“渡人渡己,若不渡己,有何渡人?”華胥時步步緊追,“有些仇怨,只會越積越深。況且只要房思晦還活著,那么你就一天不得安生。如果連自己都度化不了,又何來度化他人?”
對啊!只要房思晦還活著一天天,他就還要繼續非人的日子飽受折辱。身體和心都遭受著凌遲。
在那一刻,多年以來積攢的巨大的仇恨占據了緣機的思想……
數月后。
緣機站在白馬寺大雄寶殿的后殿,面對著城墨,忽然嗤笑一聲,“對啊,先圓貧僧此生所求。”
平日里一直溫和澄澈的眸子看著季梨離離開的方向,滿是陰翳。
下個月初五,房思晦的兒子房則直將要迎娶合浦公主季梨離為妻。季梨離可是半點都不想嫁呢。
城墨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緣機。“想辦法把這封信放到季梨離的嫁妝里,君上自妙用。”

弱水扶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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