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已有月余,孫綝一黨或多或少都有所升遷,唯獨全公主這邊遲遲沒什么動靜。一開始孫魯班以為改朝換代的種種瑣事絆住了孫綝,讓他一時脫不得身來找自己,可是越等越覺得不對勁。
“子通這小子,莫不是有意疏遠我吧?”這個想法讓孫魯班覺得自己再不能被動等待,必須主動出擊。孫魯班對自己的身形依舊自信,但逐漸老去的容顏卻是難以逆轉,回想起那夜自己找到孫綝,和他約定在楚云湘雨后便有機密相告時,孫綝短暫的遲疑是對她最大的侮辱。因此她不想在白天前去,這只會讓她的臉被看得更清楚。過了酉時,孫魯班才開始讓婢女給自己梳妝,準備去和孫綝討要個說法。
“若不是我夫君短壽,輔政的位子哪還容得他人染指?”在婢女為自己盤髻時,孫魯班幽幽自語道。
“公主殿下節哀。大司馬雖無松柏之壽,卻也歲近甲子,當真算不得短壽吧。”婢女以為公主是在和自己說話,忙恭敬地予以回應。
“哼,誰在說那個廢物了。”全公主輕蔑的語氣讓婢女有些驚惘,她心里一激靈,突然想起公主除了全琮外還有一任駙馬——東吳第一名將周瑜的長子周循,那個傳說才華與其父相類的青年俊杰,卻未過而立便因病早卒。
孫魯班在婢女為自己插上一支金步搖后輕輕晃了幾下腦袋,與其說她在感受垂珠的分量,更像是在驅趕一些惱人的回憶。感覺已裝扮妥當的她正準備起身移步,突然闖進的黃門令卻帶著一紙圣喻徹底斷了她的念想,皇帝下詔斥責全公主妄議朝政,并與全尚余黨交好,令其明日辰時前離宮,遷徙至豫章郡。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孫魯班先是一臉茫然,繼而空洞的雙眼微微泛起精光,剛用石黛描出的“遠山眉”逐漸蹙立而起,這是由趙飛燕之妹趙合德所創的畫眉方式,雖已過了二百余年,依然在宮廷中盛行。隨后她猛地拔下頭上的步搖,狠命擲向身邊的婢女。熟知公主脾性的婢女不敢發聲,只是用手捂住脖子上被步搖劃出的一道紅印。
第二日,全公主動身時,天微亮。“又是這樣一個不詳的時刻。”孫魯班在馬車上掀起帷裳的一角,感覺天色與那天逼宮孫亮時格外相似。“等著吧,這建業我暫別一下,很快就回來。”她猜得出這一定是孫綝的授意,卻也不甘心就此徹底失勢。
馬車一路駛去,孫魯班在車上一心盤算著怎樣東山再起,無暇去關注車外變幻的景色。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馬車開始顛簸得厲害,孫魯班眉頭一皺,掀開帷裳向車外看去,卻發現自己竟是穿梭在崎嶇的山道上,兩邊兀立的危峰似青霜刺空,遠處還能依稀看見斜掛的瀑布。
“從建業去豫章的路應該地勢漸緩才對,怎么會跑到山里來了?”疑慮讓孫魯班無心去看兩邊的風景,一頭鉆出了前面的簾子,正待她要喝問時,那個一路上不吭一聲的車夫卻先轉過頭,一臉嘲弄地說道:“全公主,久違了。”
“全紀!”孫魯班不覺叫出聲來,腮邊的肌肉一下子變得僵硬,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作為中軍都督全尚之子和孫亮的近侍之臣,全紀自然參與到了謀誅孫綝的計劃中。全府被圍時,他恰好不在,逃過一劫。但政變失敗后的全氏已全面失勢,全紀在建業也無立足之地,不得不開始了望門投止的日子。不過他不甘心在不做任何反戈的情況下就認輸,于是動用了最后的關系網,讓自己在孫魯班被送往豫章時頂替了馬車馭手的位置。
看著孫魯班震怖的表情,全紀的嘴角微微上揚。他猛踢了一下馬肚,如造父般把馬御得四蹄狂奔,劇烈晃動的車身讓孫魯班把持不住平衡向后倒去。一陣撞擊讓孫魯班清醒了些,她怒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公主稍安勿躁,我們就快到了。”全紀平靜地說完最后一句話后,馬車突然向前傾斜。孫魯班掙扎著看向車外,兩邊的峭壁蒼翠飛速倒退,再美的景色也改變不了她的生命正在墜落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