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熟練的爬上大樹,再次坐在他精心挑選的枝椏上,開始眺望遠方。
這根枝椏雖然并不粗壯,結實到能夠讓男孩在上面隨意蹦跳,不過也不瘦小,細弱到輕輕踩一腳就斷掉。
它不寬,也不窄。
恰好能容納一個男孩。
它不高,也不低。
恰好能讓男孩俯瞰整個森林。
所以它是一根好樹枝。
男孩想。
刺眼的陽光逐漸變得溫和、黯淡,天空是紅黃色的,把云朵也染了色。
這時候,森林也不是純然的綠了,快快消失的太陽光賦予了樹葉一小絲金光。
自從男孩找到了這根好枝椏后,他每天都會來這看看。
但他并不定時。
他會坐在枝椏上看著黃蒙蒙的太陽緩緩升起,還會仰頭不發一言的觀看天上的繁星,有時候甚至會在枝椏上欣賞****下昏沉的天空。在他眼里,這里是沒有什么好壞之分的,一切都是那么美。
他呼吸著樹葉的味道,脖子仰累了,低下頭開始觀察森林。
森林里有各種各樣的綠,有細細長條的綠,有小小的像魚的綠,還有胖胖粗粗的綠。
永遠也看不膩。
他想。
天色漸黑,他呲溜一下滑下樹,拽了把旁邊漿果叢的紅色果子,一顆一顆的塞到嘴里。
紅果子甜甜的,還帶著一股奇妙的香氣,非常好吃。
很快的,他開始尋找新的食物。
藍色的果子是苦酸的,很難吃,他上次吃了以后還肚子痛,在地上趴了好久,不要。
白色的小花雖然有一點點苦,但是里面的花蕊是甜的,甜得像蜜,要多摘幾個。
他在這個森林里已經生活了好久。他從有意識起就蹣跚地在樹林里行走。野兔蹭過他的腳邊,咬給他綠色的菜葉;小鹿用角輕輕的頂他,帶他找到涓涓的溪流;大熊會在冬天把他拎到自己毛絨絨的身上給他取暖,還會時不時分享給他一些金黃色的蜂蜜。
他喜歡這個森林,愛這個森林,但唯一的遺憾是他從來沒有在這個森林里找到過自己的同類。
是的,從來沒有。
沒有像他這樣的動物。
他能透過水面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模樣,他知道自己沒有老虎的胡須,也沒有灰狼的尾巴,更沒有兔子的長耳朵。
那我是什么呢?
他想。
他的鼻子不像任何一種森林里的動物,既不細長,也不粉嫩小巧;他的牙齒也不尖,更不長;哦,還有他的腳,他沒有毛毛的肉墊,也沒有鋒利到可以傷到別人的爪子。
那我到底是什么呢?
在他逐漸和森林里的動物們都熟悉后,他開始慢慢的思考這個問題。
棕熊一家有四個孩子,他們每天都致力于爬到有著嗡嗡響的樹上;灰狼們是大概雙手雙腳數量的集體動物,它們會一起行動,一起在一個地方睡覺;至于兔子,那就更多啦,小男孩到現在也沒數出來他到底有多少個兔子朋友。
大概有他頭上的毛一樣多吧。
他想。
雖然數不清多少,但他能記得不同兔子的顏色、尾巴和耳朵,他能愉快的和不同的兔子討論不同的事情,所以這也似乎不是什么大事。
他能夠和森林里所有的動物交流。
但這夠么?
這不夠。
因為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的動物。
像他這樣,四肢細長、站立行走的動物。
他渴望找到他的同類。
他也曾滿心歡喜的去找猴子先生以為自己找到了同類,但猴子先生慢條斯理的吧唧著嘴,咽下最后一口香蕉就肯定的對他說:“不,你不是我的同類?!?p> 為什么,我們長的難道還不夠像似么?
你看我的手,我的臉,還有嘴巴里的牙齒,難道這還不像么?
他著急地問。
這時候猴子小姐跳了過來,她又給猴子先生塞了根香蕉,仔細的看了看小男孩,又把猴子先生拽下了樹好好對比:“這不夠呀,你看,我們身上有好多像蜂蜜顏色的毛,你沒有;我們的鼻子是在里面的,你是突出來的,最重要的是......”
猴子小姐突然開始吞吞吐吐。
是什么?難道還有比金色的毛、凹起的鼻子更重要的么?
男孩睜大眼睛,急迫的想要知道。
“當然,”猴子小姐點了點頭,琢磨了一下,把男孩轉了過來,讓他看著猴子先生的屁股,自己抓著猴子先生的尾巴篤定的說道:“你沒有尾巴?!?p> 男孩伸出手摸了摸猴子先生細細但又靈活的尾巴,看了半天,終于沮喪的承認道:“好吧,我不是你們的同類。”
“喂喂!你們把我當什么了?不知道猴子尾巴不能摸么?”猴子先生不滿的抓回自己的尾巴,跳上了樹繼續吃香蕉。
為什么我沒有尾巴呢?
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男孩或注視著繁星,或注視著朝陽想著。
他早已走遍整個森林,他幾乎能融入每一個動物家族,他吃過松鼠冬日私藏的堅果,他咬過猴子小姐給他的甜果子,他還咽下過棕熊爸爸塞到他嘴里的蜂巢。
森林里面的每個動物好像都喜歡他,它們敞開胸懷接納他,但同時,男孩又清晰的認識到,這是不一樣的。
他好似屬于每一個動物族群,又好似不屬于這個森林。
他找不到同類。
他在好不容易走遍森林的那天突然崩潰,一路狂奔到小溪,跪在岸邊大哭了起來。
他找不到同類。
他像樹干一樣棕的瞳孔被淚水搞得朦朦朧朧的;他像野草一樣的眉毛皺得彎彎曲曲的;還有他那凸出來的鼻子,變得通紅發亮。
他找不到同類。
他的淚水不斷地從眼睛里流出,他無法用語句表達出自己的痛苦,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哀嚎。
為什么,為什么只有我找不到同類呢?
為什么,為什么小鹿有大鹿,小熊有大熊,為什么小兔子有大兔子?
為什么...
為什么沒有一個大的我呢?
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思考著。
過了許久,他的眼睛已經掉落不出來任何液體了,他累了。
他怔怔的盯著水面上的倒影。
他想不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只有我一個呢?
他抽抽噎噎地打了個哭嗝。
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有長長的角、細細的尾巴、紅紅的眼睛呢?
突然一瞬間,他的眼睛好像又可以掉落液體了。
一只鹿緩緩地走了過來,輕輕的頂了下小男孩。
男孩放下一直在揉眼睛的手,又打了個哭嗝,模糊的看著面前頭頂有一搓灰毛的鹿奶奶。
鹿奶奶沒有說話,只是溫柔的用舌頭一下一下的舔舐男孩的眼淚。
男孩的手不知所措的在半空停著,因為哭的狠了,還有些微微的顫抖。
鹿奶奶用她純黑色的眼睛看著男孩。
男孩輕輕的抓著鹿奶奶脖頸上的絨毛,帶著哭腔的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我沒有自己的奶奶呢”
鹿奶奶看著他。
曾經男孩的頭發就像太陽一樣耀眼,他的皮膚像高山上的雪頂一樣純白,還有他的眼睛,淺棕色的瞳孔里總是笑意滿滿,快樂的在整個森林里跑來跑去。
可是現在,他的頭發或許也感知到了主人的傷心,變得有些枯黃,像秋日的雜草。
他的臉因為不停的揉搓,變得又紅又腫,像一顆剛剛經歷過風吹雨打的蘋果。
還有他的眼睛...變得憂郁悲傷,仿佛臨近死亡的老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