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安心中一激,下意識的咬住舌頭。
他以為這是幻覺,舌尖傳來的痛苦無比真實。
他大喝一聲:“老楊!”
楊七里猛的一個激靈,往后退了幾步,迷茫的眼睛逐漸清明,他看一眼腰上纏著的墨斗線,再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漆匠。
“我殺人了?”
他的目光充滿茫然。
陳子安搖頭:“我沒看見你殺。”
楊七里后退數步,差點一腳踩在方景山的頭顱上,豆大的汗水滴落,他一抹臉,對陳子安道:“這怎么解釋?”
“把大人的頭安回去。”
陳子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老楊,你又迷失了?”
楊七里咬了咬牙:“少東家,我們離開臨昌吧,重新開一家客棧,我楊七里,愿意為東家出力一輩子。”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陳子安取出一張從長青道長那弄來的紙符,并沒有太大的功效,他暗道一聲敕,賦予符紙特殊的作用,貼在楊七里的手臂上。
“我去找縫線師和典獄官,一會你如實相告就行。”
陳子安匆匆出門,走出巷子,卻被一隊暗哨巡邏隊攔住。
“我找洪典獄官,里面出人命了。”
“一群書生,能出什么命?被尿淹死了?回去,回去!”
巡邏隊衛兵以長槍指著陳子安的心窩。
陳子安這才注意到,這一隊巡邏衛兵并非臨昌縣衙,而是泰州府的巡案衛兵。
看他們這般兇神惡煞,并且將巷子門口堵得密不透風。
陳子安忽然心中一涼。
品出不一樣的味來。
不對勁。
有陰謀。
陳子安佯裝撒尿走錯路,默不作聲的回去。
此時風更冷。
吹打的火盆呼呼作響。
楊七里守在白布門處,驚異道:“東家怎么回來了?”
“出不去。”
陳子安攤了攤手。
猛的踹一腳熟睡的許貢。
“老許,別他媽睡了,出事了。”
陳子安推搡幾下。
許貢依舊睡得死死的,只是他嘴巴微張,舌頭下面含著一顆奇特的珠子。
“給老子裝死!”
陳子安正要再打許貢。
楊七里走過來,小聲道:“東家,別動他,他嘴里含的是黃牛眼睛,能鎮魘入夢,這老東西雖然科考不行,但是祖上頗有些詭異陰陽手段,他以這種方法自保,怕是知曉一些門道,待雞鳴三曉,他自會醒來,此時叫醒他,則會讓他神魂碎散。”
陳子安眼中露出一絲驚異。
“我被燕九算計了?”
“未必是他。”楊七里壓低聲音,“東家,那群撒尿的書生,還沒回來。”
陳子安兀然一驚。
是有一會兒了。
哪有出恭那么久的。
也太安靜了一些。
楊七里則悄聲招了招手,道:“少東家,方學臺的尸體被人換了。”
陳子安一臉難以置信:“什么,你怎么知道?”
楊七里兀的拿出一只腿:“你看,還鮮著呢!”
陳子安捂住口鼻。
忍住不適。
看了一眼。
又看一眼。
的確還鮮著。
“嗯?等等。”
陳子安湊近一些。
下一秒,他頭皮發麻。
一下沖進堂里。
掀開壽衣,看了幾眼,目光定在右手的虎口,小聲道:“道長死了。”
“道長?哪個道長。”
楊七里問完,瞳孔一縮,搖頭道:“沒道理的,他不是走了嗎?為何離奇死了……”
陳子安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五色小幡,此時,他突然明白過來。
那一陣陰兵過客棧,五色小幡震動感應,料想是長青道長想要做最后的掙扎。
可問題是,方景山的尸身,又是被誰給偷走了的。
疑云重重。
陳子安總覺得自己卷入了一場詭異漩渦,看著案上的尸身,陳子安對楊七里道:“你能用香木雕個道長的頭嗎?”
楊七里點了點頭。
找來一截香木開始雕頭。
陳子安朝尸身拜了拜。
悄悄的對楊七里道:“別人能換,我們也換!”
楊七里看一眼漆匠:“少東家……”
“老楊,我知道你有本事,把道長的尸體和漆匠的頭弄出去,另外,抽空再打和香木身軀,給這位漆匠補上。”
楊七里嘆息一聲:“這樣做,怕是難以瞞天過海。”
陳子安神色一冷:“你以為縣尊叫我們這些書生來,真的是鎮邪?我有些明白了,去做吧,這個案子,不會有人往下查的。”
“但愿如此。”
楊七里從懷里取出一張紅布裹在后背,又取出一張黑布裹尸,背著尸體,又取出一個香盒,把頭顱往里一裝,平日里用的墨斗線嗖嗖嗖一陣轉動,伸出墻去。
“起!”
楊七里跛腳輕踮,縱身躍過大院,在屋脊頂上輕輕掂了掂腳尖,跳下去消失不見。
陳子安見時機差不多,一腳踹翻地面的火盆。
發出鐺的一聲巨響。
在巷子里回蕩得嗡嗡嗡作響。
偏外面的守衛一個也沒有進來的。
倒是隔壁的茅廁里,忽然傳來幾聲呻吟。
“我怎么睡在這?”
“這是哪呀。”
“別動!”
“噗通!”
“救,快拉我上來!”
黑暗中。
有人在糞坑里仰泳。
陳子安倚靠在墻,心里卻在想:道長的頭哪里去了?
何人在裝神弄鬼?
就在陳子安陷入沉思的時候。
一聲雞鳴。
已是三更時分。
一對批麻的衛兵出現,后面跟著面容凄涼的縣令車順昌以及一行官家。
最后面,還有典獄官以及眾捕快。
空氣中彌漫著糞的味道。
車縣令深吸哭鼻,對門帶領眾人拜了三拜。
然后慟哭哀唱:“起棺!”
一時嗩吶鼓手大羅起響,十六名抬棺人圍于棺前,就要封棺。
就在此時。
典獄官忽然上前,稟道:“大人,應先驗棺,此事涉及到案子,要多備一份驗尸卷宗,否則,運到州府,恐出差錯!”
說完,又看向眾書生:“漆匠和木匠呢?”
眾書生支支吾吾,渾身發臭。
陳子安躲在人群中,并不顯眼。
典獄官洪齊見無人回答,就要踹猶在睡著的許貢。
陳子安想起楊七里的話,答道:“匠有匠道和行令,恐是怕驚擾到逝者,從后門走了吧。”
“果真?”
洪齊一雙眸子盯著陳子安,許是空氣中味道太辣,皺眉道:“一個死人,就把你們嚇成這樣。”
“好了,莫要過了時辰。”車縣令把話接過去,“干活吧。”
洪齊再拱手,欲言又止:“大人!”
車順昌負手,“你們都出去,一身糞臭,對逝者的不敬。”
說話間,已有帶孝官兵在超度道士的指引下,以竹篾墊棺底,釘上活棺釘,置一把木質的黑漆傘,以五谷裝在升斗之中,有陰畫師畫了方景山的遺容,放在五谷升斗案上,用以盛裝其靈魂。
生人落地,死人下土。
自有一套大康國流傳千年的陰間法事流程,移棺挪地,萬萬不能遺體沾土,否則靈魂就無法跟隨遺體,視作葬身之所,成為孤魂野鬼。
歸故鄉后,還不能將棺入堂,只允許接靈案入內做法事。
死不能入生地。
是為克死他鄉。
方景山雖然曾經是臨昌縣人,但其故鄉在泰州府內,法事繁瑣。
已有數名小妾在撫棺慟哭,聲音凄涼,但其守棺的一名老人卻不允許這些小妾以淚染棺。
打了望山錢懸于竹竿上,又用一只紅棺大公雞壓棺頂蓋上。
嗩吶哀哭聲響。
一聲【起棺】大嗓子。
紅棺漸漸抬出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