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雞鳴,冬日天還未明,東方晨熹撕開黑夜一線天際。
一口紅棺,消失在關山雪林路盡頭。
陳子安跟著車順昌縣令一行官員回走,復到客棧前。
陳子安本要開溜,車順昌則停于牌匾之下,抬頭張望片刻,負手言道:“二十年前,我與你父陳天行有同窗之誼,不想三年前,已是故人西去,近數月之內,我被方壽以邪術迷心控智,如掌上折紙,遭此大劫,幸得子安相助,得以生還,我本欲題字答謝,然觀此匾上書,我不能及……這個人情,本官只能記著了。”
陳子安不想和這位縣令走的太近,心中嫌棄,臉上卻露著誠懇:“大人抬愛,晚生今夜能活,全靠大人,學生所幫不及萬一。”
許貢又漸漸的出現,搭話道:“是極,大人官威浩蕩,以印伏妖鎮邪,晚生這字,哪比得上大人,要不,把匾換了?”
車順昌冷冷的揮了揮手:“一把年紀,字雖是好,然人混賬落魄至此,以晚生自居,卻不害臊,本官亦受不起,今日之事,我會上表朝廷請功,許貢,自此你也便是秀才了,不過,開年之后,便是春闈,會試不能缺席,待本官了解了此間重案,你們二人亦要到縣學集中,以待春闈,屆時到泰州府,可要好好珍惜。”
言罷,車順昌復看向陳子安:“但有所求,可到官衙來尋,洪典獄官,這樁案子,若有牽連到子安之處,可酌情處理。”
洪齊被方壽以鞭子笞打了一頓,此時面色越發的慘白陰暗,他凝視客棧片刻,拱手稱是。
“回去吧。”
車順昌揮手。
一行人往臨昌縣去。
洪齊落在最后,走到陳子安邊上,淡淡的道:“陳兄弟店內,有兩把好手,告辭。”
“呼,這個活閻王,終于走了。”
許貢一臉后怕的跑到客棧對面的稻草堆里,爬進去后,鉆個腦袋出來。
“哈哈哈,老夫是秀才了!”
……
陳子安無語,轉身進客棧,閉上門。
“出來吧,老楊。”
呲的一聲線響。
楊七里從梁上倒懸騰翻落地,拱手道:“少東家知道我藏在梁上?”
陳子安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道士和漆匠的遺體,都弄妥當了嗎?”
楊七里點頭:“已辦妥當,將其遺體交給關山雪林深處的守墓人,等天亮,我再送兩口棺材過去。”
陳子安喝了一口靈茶,又見自己陽德變成了二百四十四點,陰德新增加四點,不動聲色,以敕封之法耗費一點陽德將茶變成醒神的靈茶,再飲一口,對瘸腿的楊七里道:“老楊,你這一身本事,是不是該教教我。”
“少東家要學木匠?”
陳子安微微一笑:“你的瘸腿,我可能有辦法治好,當木匠就算了,你躍墻的本事,我很感興趣。”
楊七里從懷中取出旱煙吸了幾口,搖頭道:“我瘸腿,是命里帶的,少東家不必費心,至于我這點微末本事,實在上不得臺面,權是茍命的本事,若遇洪典獄官那樣的一流好手,今夜怕是逃不得。”
說著,從旁邊的木箱子里取出一本沾染墨漬的皮紙遞給陳子安:“少東家喜歡看書,拿去便是。”
陳子安順手接過,立即翻看幾眼,發現皮紙外無名內無招,只是一張踩腳方位的八卦圖,畫跡模糊不清,不由驚奇道:“你的本事,就是從這圖學的?”
“早些年拜匠學藝的時候,無意中所得,東家得縣令賞識,應刻苦用功讀書才是。”
陳子安將皮紙塞入袖口之中:“我就是隨便看看,對了,老劉的刀,砍得到你嗎?你和他誰厲害一點。”
楊七里笑了笑,不說話。
卻莫名的看向趴睡在算賬柜臺的秋八。
待陳子安走了幾步,才道:“他若只用三刀,斬不到我,可誰知道他除了用那三刀技藝殺牛之外,有沒有藏著第四刀呢。”
“明白了。”
陳子安敲了敲柜臺。
秋八醒來,左眼空空。
低頭恭敬的道:“少東家回來了,您,有事?”
陳子安疑惑的打量秋八幾眼:“你說,他們兩個都會些本事,怎么就會被邪氣染身呢?”
秋八沉思片刻,答道:“因為我們生活在最底層。”
“所以我想到外面去看看,在這之前,把你們過去的故事告訴我。”
秋八越發躬著身子,道:“少東家玩笑了,我們三人,皆是苦命之人,承老爺之恩,收在客棧之中,混一口飯吃,哪有什么故事。”
“真的嗎?”陳子安嘴角莫名一笑,“他們兩個,一個輕功高明,瘸了一條腿,一個用刀超凡,少一條胳膊,先生究竟會什么,導致你缺了一只眼睛?”
秋八從柜臺中走出,緩緩道:“我在年幼之時,這只眼睛能看見一些超凡之物,借助此眼,我曾謀取到舉人功名,后來因為頻繁使用,終究變成凡人之眼,被黑貓奪走,也是因果報應,這些日子,臨昌境內怪事連連,竟是縣令身邊的師爺邪修所致,如今他已伏法,少東家不必在疑心重重了。”
陳子安不再追問。
走上樓去。
復到丫鬟小娥死的房間。
推開門走進去。
點燃一只蠟燭。
屋內漸漸明亮。
陳子安坐于床榻上,見各窗戶推門上猶有道家辟邪符隨冷風吹拂,不曾想,長青道長已遇害,死得離奇。
陳子安總覺得這些詭異之事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可折騰了一宿。
然則冬日寒冷,五更催人眠。
倒在床榻上。
腦袋里推測著道長頭顱去哪兒這件事。
漸漸睡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熟睡中。
陳子安感覺有人在自己耳邊呼喊。
可他眼皮很沉。
總是睜不開眼。
后院中又有雞叫。
陳子安醒來。
外面天已明亮。
后院之中。
劉三刀正在磨刀。
陳子安以柳葉洗漱牙刷后,到后院井邊,說道:“老劉,耍幾招看看。”
“不耍。”
劉三刀單手從雞籠里抓出一只公雞,把公雞拋起來,一刀割喉,動作極為麻利。
陳子安贊道:“好刀法。”
劉三刀拔了一手雞毛,猶自帶著傷的臉帶著嚴肅:“少東家如果想學廚,我可以教你,但若你想要學刀法,還是算了,你學不會。”
“你都沒教。”
劉三刀把刀橫插在腰間鞘內:“功夫是殺人技,少東家多讀書,考個功名,唇槍舌劍,殺人才叫利索。”
陳子安從袖口拿出皮紙研究上面的圖,隨意道:“你比老楊小氣多了。”
劉三刀起身:“好,我就耍一遍給你看。”
嚯!
嚯嚯!
嚯嚯嚯!
砍完,收刀。
劉三刀繼續拔雞毛。
“少東家看明白了嗎?”
陳子安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點點頭:“看明白了。”
劉三刀愕然。
轉身把拔毛的雞摁在水里,自言自語:“來,給我吹。”